大江城市观察 | 揭秘南昌草根“网红”生存现状
大江网/大江新闻客户端讯 实习生邓怡欣 全媒体记者杨文超 肖立宇报道:近年来,网红作为时代的产物,在互联网创造出许多魔幻与疯狂。然而随着监管升级,消费观念转变,每个受众在逐渐褪去虚火的“后网红时代”,网红生态又将呈现出怎样的新面貌?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社交媒体和视频分享平台成为网红,并具有很大的影响力,网红不仅仅是一种职业,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和文化现象。我们将目光聚焦于南昌的本土网红,探究他们的生存状态。
看穿直播行业起落与真实的家庭主妇
在朝阳江滩公园岸边,一位身着单薄西服的飒爽女性,正拿着话筒对着手机专情歌唱,身后大桥的灯光将她身影映衬得格外瘦削。此时她正在直播间里和另一位年轻主播pk,两人时而歌唱,时而与粉丝互动,希望以此获得更多人气票。
青姐将PK当做直播的主要内容,她通常会邀请另一位主播约定好惩罚内容,两人之间互相比赛,观看者可以为双方刷礼物,礼物多的一方获胜,另一方将接受惩罚。就在刚刚,青姐以微弱优势赢得pk。对面女主播接受惩罚时,青姐看了眼礼物总量摇摇头,“现在一场pk才最多赢得两三千票,两年前十多万票也是常有的事。”
青姐口中的票每张需要观众花费0.1元购买,这场pk赢得的礼物已经为她带来约100元的收益。实际上,即便青姐认为如今票数已经大不如前,现在的她每个月仍能通过pk的方式从抖音获得超过万元的收入。
2020年从事主播前,青姐开过饭店、办过教辅机构、做过微商…“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她这样形容自己,开启直播生涯其实也属于一次偶然,“有一天我看别人直播,发现唱歌还没我好听,所以也试着开个直播看看,结果刚唱几句就有人刷礼物,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直播也能赚不少钱。”
从饭店老板到抖音主播,从锅碗瓢盆到话筒音响,从囿于灶台到风吹日晒,从青姐踏上主播这条旅途开始,一切改变都注定是不可逆的。回忆起第一次直播时仅收入2.5元到直播最高峰有人一口气豪掷10万元礼物,3年的直播生涯对她而言好似过眼云烟。
“看得出来我今年40岁,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吗?”青姐更愿意把自己看作一位“利用空闲时间直播的家庭妇女”,她平时主要日程是买菜做饭、送小孩上下课以及辅导作业。
提及票数下降原因,青姐一副洞察一切的模样自信地说道,“一是有钱观众的积蓄已经消费完了,二是直播行业发展末期,有钱观众已经没有最开始刷礼物的新鲜感,第三是曾经给我刷过礼物的‘大哥’自己都开起了直播,没必要再刷。”
围观群众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金融行业从业者王先生,自称某平台50级用户。“前两年在家时间多,刷手机的时间多,无意中看起了直播,后来慢慢开始送礼物打赏,越刷越多,前前后后百万的礼物是刷了的。”王先生坦言,自己确实是在网友和主播一声声的喝彩中迷失了自己,甚至有些后悔。“后悔当然后悔了,当时在家无聊,每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可能这样满足了我的精神需求吧。”
青姐和王先生看法大致相同,如今网红直播风头已过,用户消费也逐渐理性,很少会出现冲动消费打赏的情况,如他之前这般“疯狂”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少。对于直播,青姐看得很通透,她并不打算在虚幻的网络世界坚持太久,总有一天会做回实体产业。
房产中介与户外歌唱主播的双重人生
平常的一天,忙完一天的房产中介工作回到家后,老周像往常一样用小推车拉着音乐设备前往万寿宫胜利路口,对着零星观众卖力歌唱。在这里,他脱下了西装,或穿上唐僧袈裟,或带上孙悟空金箍,成为一个靠打赏补贴生活的网络主播。
46岁的老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黑发里夹杂几根白发。作为土生土长南昌人的他曾从事过房产中介、家电维修、网络工程师等工作。在2017年,他再次选择回归房产中介行业。但在业余时间,老周在平台上经营着两个账号,一个是房产中介门店店长,另一个则是户外歌唱主播。
2019年,老周初次接触网络自媒体,当时他希望能通过网络推广房源,拓宽获客渠道。尝试过多种模式后,他最终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选择——户外歌唱主播。
“我从小就热爱唱歌。”老周说,“当时歌唱主播这个领域刚刚兴起,我就尝试在家里直播唱歌,开始的时候因为害羞和不适应,流量并不是很好。”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老周在一名户外主播的直播间演唱了一首《最后的莫西干人》,结果收获了大量的观众粉丝。“从那时开始,我就决定尝试做一名户外歌唱主播。”
然而,成为户外歌唱主播的道路并不平坦。收益不高且备受质疑,老周坦言,有一段时间直播间的热度流量并不高,收入也微乎其微,“我的妻子并不支持我,她觉得这并不能提供多少收益。但我喜欢唱歌,我想坚持下去。”
除了家人的质疑,老周的双重身份也引来了很多困扰。“很多来我房产中介门店的客户认出了我后也会表示很惊讶,有一些客户也会因为唱歌主播的身份对我的专业性有质疑。他们觉得我的歌唱主播身份会降低我作为房产中介的专业性。”尽管如此,老周依然坚持。
在谈及对当前直播行业现状的看法时,老周认为现在直播行业的竞争非常激烈。“确实不好做,平台不推流量,线下收入也不高,也许我的歌唱水平不够专业,但我会坚持下去。”当被问及是否有过改变的念头时,老周表示,如果自己还想在主播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可能会考虑放弃唱歌,转而朝着户外有奖问答的方向发展。“通过随机向路人提问的方式,我可以传递正能量,同时也可以宣传南昌的文化。”
只想通过自媒体分享生活的滑板少女
在八一广场附近,总会聚集着一群因热爱滑板而相识玩耍的年轻人。而在他们之中,一位身着兔子女仆装、一头靓丽的粉色头发、一脸精致妆容的女玩家格外吸引眼球,她是南昌本地一家滑板社的社长兼创始人小舞,有着全网15万左右的粉丝量。
“原来不用上镜啊。”小舞失落地说,原来接到采访邀请后,小舞便在梳妆镜前捯饬了数个小时,只为让自己时刻显得上镜亮眼。当记者见到她时,厚重的眼影、斑驳的粉底、过于鲜艳的口红让她看起来并不像20出头的少女。
“其实最开始只是大学开了一个滑板社,俱乐部是学校创新创业的一个项目。最开始做自媒体只是单纯分享记录一下生活。”当被问及做这个账号的初衷时,小舞笑着说道。
亮眼的妆容、漂亮的服饰、动感的背景音乐,小舞的视频总会吸引到不少的关注和喜爱。出乎意料地,小舞发现了抖音视频更高的价值。“既然有这样一个平台,为什么不利用起来呢?不能白白浪费呀。”于是,小舞便着手开始用账号给自己的滑板俱乐部引流,也尝试一些橱窗带货。
自2020年第一次尝试发布视频以来,小舞从不知名滑板爱好者蜕变成本地知名滑板网红。几年来的自媒体运营帮助小舞成功招纳到几百名社员,使得小舞的滑板社成为全南昌人数最多的滑板社。粉丝量曝光量逐渐上升也给俱乐部卖课和橱窗带货带去不少流量。
万事皆有阴暗与光明,在光鲜的“网红”身份背后,也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楚与无奈。小舞在收获更高流量与更多喜爱的同时,网暴也随之而来,恶意的评论和私信令她身心俱疲。小舞对此坦言,自从选择跨入网红行业之后,她已成为情绪价值供给机器,提供靓丽的外表和积极情绪给观众,恶评所产生的负面情绪却时时刻刻消耗她。但这一切都是她的主动选择,因为自己已经离不开网红身份带来的光环和网络流量变现。
不想做路演歌手的质检员不是好设计师
“远距离的欣赏近距离的迷惘,谁说太阳会找到月亮?”夜幕降临,万寿宫夏布会馆门口人头攒动,情歌伴着夜色流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在演唱这首歌的男青年,穿着做旧破洞牛仔外套,戴着变色墨镜,朋克风的首饰装扮,颇显时尚。
一首歌结束,他便热情而又娴熟地开始招呼前来围观的观众:“大家可以扫码关注一下我们的账号哈!想要唱歌的朋友们可以扫码点歌!”36岁的洋哥,曾是本地知名家装公司设计师,现为户外歌唱主播,某路演团队的主唱,被粉丝亲切地称为“南昌林俊杰”。
两个用广告牌搭起的抖音二维码,两个音响,一个谱架,两个麦克风,几个耳返,几张椅子便是该团队每天饭点过后去往路演点的全部“家当”。设备简陋,引流的方式也简单粗暴:靠着模仿林俊杰的嗓音和唱腔,唱大部分人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主播,因为我基本上不靠线上收益的,靠唱歌得来的收益基本上都是线下点歌获得的。”通过线下点歌,洋哥收获的不仅是金钱,还有多个本地粉丝群、近2000人的线下粉丝团体。
“我大学毕业后在南昌一家国企做质检员,但只做了1年不到。这个工作很枯燥,我很不喜欢,但是家人觉得是正经工作,希望我走普通人都会走的路。”作为从小热爱唱歌的音乐爱好者,洋哥早在大学期间就已是某网络聊天室小有名气的主播,收获了不少粉丝。
曾经靠着粉丝带来的流量感受过网红流量的他自然也无法满足于成为每天做着“枯燥单调”的工作的普通打工人。而让他也颇感骄傲的便是,自己曾和周深同频道排练,有着比大多数人更为优越的嗓音条件和经历。在优越感的加持下,崇尚自由的心推动他初步涉入抖音直播行业,“22年底开始在线下尝试做户外直播唱歌,今年四月开始全职。”
记者再次来到路演点时发现,今天的洋哥并不如往日的热情,明显能感受到嗓音的沙哑与无力。之后得知洋哥演出当天下午仍在医院打针,重感冒的影响才导致状态如此。“为了钱没办法,生病也得坚持。”洋哥无奈地说道。
起初,洋哥无法在工作中感受到价值感与归属感,便选择在工作之余在户外唱歌,将此作为情绪出口。但噩耗传来——2020年洋哥的父亲检查发现肺癌。高额的治疗费用随之而来。“父亲最后还是去世了,为了治疗又欠了不少钱,还有房贷压力,还要给女儿抚养费。”如此这般的“拼命”情非得已——36岁的他欠下高额外债,巨大的经济压力、作为单亲父亲的责任感无时无刻不迫使他不敢停下。
面对大众的质疑,洋哥坦言:“街边卖唱讨生活,我就是‘网络乞丐’。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需要挣钱,没有经济压力,谁又愿意这样呢。”但是对于未来的发展和打算,洋哥却并不乐观。“目前只能说是做一天看一天,也没有太多办法能改变当下的现状吧,只是目前我需要挣钱,需要养家糊口。”
监管升级下的网红生存环境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和普及,不少人认为网红的出现和发展是社会的进步,因为它提供了一个新的表达自我和获得关注的方式;而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是一个退步的现象,因为它削弱了传统的价值观和社会规范,同时也会导致人们过度追求低俗和表面的东西。
2022年,中国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开展“清朗”系列专项行动,旨在打击网络直播和短视频领域中的乱象。其中,MCN机构信息内容乱象整治是重点任务之一。
自2022年4月以来,中央网信办会同国家税务总局、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对“色、丑、怪、假、俗、赌”等违法违规内容呈现乱象进行了集中整治,并对功能失范、“网红乱象”、打赏失度、违规营利、恶意营销等突出问题进行从严整治。
各平台也积极开展自查自纠,依法依约主动处置处罚违规行为。在专项行动期间,共处置违规直播间56.3万个,清理违规短视频235.1万条,关闭违规用户账号12万个,处置处罚违规主播、短视频账号21.86万个。
在此环境背景下,南昌社科院社会所所长、副研究员戴庆峰认为,“后网红时代”是网红野蛮爆炸生长的理性回归,意味着网红现象逐渐从早期的野蛮生长状态进入到一个更加理性和规范的发展阶段。在这个阶段,人们对网红的认识和评价也越来越客观和全面,不再仅仅看重网红的粉丝数量和影响力,而是更加注重网红的品德、素质和社会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