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让上千万高中生纠结的“多选题”
今年8月,准高二学生夏可面临“选科”抉择。
在此前一个学期,她选择的是“历史+政治+地理”的“纯文”组合。然而,她听说今年某高考大省一601分的文科生滑档,还有就业难的现实问题,便在学校再次统计意向时,动起了“转科”的心思。
夏可的纠结并非个案,她背后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群体。
自2014年起,高考综合改革(即“新高考”)在各省份分批实施,最后一批省份将在明年6月进行第一次新高考。而根据教育部发展规划司公开的最新数据,截至2023年,全国普通高中在校生有2803.63万。

此前,张浩只听说过高中有文理分科,至于“选科”是啥、有啥可选,他完全没有概念。
其实,所谓“选科”,就是在新高考实施地区,学生要在“语数英”之外,自行选择高考科目。
目前,除了前两批6个省市采取“3+3”模式外,其余地区均为“3+1+2”模式,即先从“物理”或“历史”中选一科,再在余下的生物、化学、地理、政治中任选两科。理论上,“3+3”模式有20种组合,“3+1+2”有12种。
但现实中,有些学校并不放开选项,只提供八种,乃至四种、两种组合。

根据2021年7月教育部发布的《普通高校本科招生专业选考科目要求指引(通用版)》,今年高校在新高考地区招生时,普遍要求理工类专业学生要同时选考物理、化学,即“物化捆绑”。
但当时,很多学生,甚至一些老师,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张浩介绍,他直到填报高考志愿时才明白“物化捆绑”的意义。同级生中,有人因只选考了物理,很多热门专业,比如电子、机械、通信等,连填报资格都没有,“当时老师也不知道,我们这一届学生也很震撼。”
同样震撼他的还有“赋分制”。由于学生们选科不同,高考选考科目的实际得分,并不按卷面答题给分,而是按排名给分。
比如,张浩平时地理卷面分约55分,在与周边多校联考时,他的排名属于“中上游”,因此能被赋分到82分。可如果放到全省竞争,他的排名只处于“中游”,高考赋分后仅66分,“比平时差多了”。
由于缺乏相关经验,他在备考时并没有意识到,赋分制会导致平时分“虚高”,也没人告诉他。
可这些信息,和他同台竞争的韦美腊一开学就知道。

发生变化的不只是学生,辽宁某重点高中化学教师邓海明显感觉,“工作量变大了”。
2018年,他负责带第一批新高考学生,其中有“历史班”“物理班”,各班学习进度、思维方式都不同,他要写的教案也多了两三倍,“不可以用同一套教案去教两个班级”。
每年的学生选择不同,班型和师资匹配,也是个问题。
邓海发现,由于近年选“物化”的学生越来越多,学校3名历史老师只教2个班,而自己要1人教两三个班;而北京某高中历史组教师沈佳却发现,由于本校今年选历史的学生从往届2个班暴增至5个班,学校不得不临时从初中抽调老师。
深圳某高中班主任于守介绍,在她带的2021级“历生政”班中,有两名不同选科的“拼班”学生,每逢化学课就要搬桌椅去其他教室“走班”。
有一天,她路过“走班”教室时发现,这2名学生并没有去上课。后来得知,这两名学生“拼班”进入的是一个尖子班,学习跟不上进度,加上平时上课坐在角落,收发作业也常常被遗忘,“她们说,‘不如自习’,这‘走’了跟没‘走’一样”。
人少会被忽视,人多也麻烦。比如,于守所在年级,有来自两个班的64个学生,不得不挤在只可容纳40人的教室,“拼班”上政治课。
珠海某重点高中班主任蔡林一介绍,如果一个班拼了4种组合,老师光是每天收作业,就要找4个课代表;如果学校比较大,学生晚自习时,还得横跨年级走廊找老师提问,“答疑2分钟,跑步5分钟”。

经过几年磨合期,多地受访师生发现,新高考选科正在往传统文理分科“回归”。
从现实情况来看,无论是从专业填报,还是从学习效果、高考排名看,传统组合都更有“竞争力”。
于守指出,传统文科组合的政治、地理、历史,都是相互促进的,文科生学起来更容易。如果“物理”考生贸然选“地理”,本身考不过文科生,高考赋分又和高分文科生竞争,“会拉开两层的差距”。而且,冷门组合的教学质量也难以保证,“走班的成绩就是没有固定(班级)的高。”
不过,也有不少“偏才”从中受益。深圳某高中历史教师龙章介绍,前年有学生执意选“历史+化学”的冷门组合,在今年高考中考取了本校文科第一。
部分受访教师还发现,很多高中生“选科”往往是“心情大过天”,“成绩不好才学历史”“我想和闺蜜同班”等“奇葩”理由屡见不鲜。
深圳高中教师王绯介绍,她所在的班上,曾有7个男生以“女生多,上体育课尴尬”为由提出换班;有学生一个月转了3次科,只因和同学闹矛盾。
此时,同样的选择再次出现在夏可面前,她决定“搏一搏”,转向“物理+化学+政治”组合,“用两年时间赶别人三年”。(陈艳欣、赵人婵)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夏可、张浩、汪嘉、沈佳、邓海、于守、龙章、王绯、蔡林一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