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读书打开更广阔的世界(图)
以书为舟,我们能在浩瀚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穿越时空与古往今来著书、读书、爱书的人对话。在家中的卧室、闹市的书房、乡镇的图书馆、静谧的博物馆、送外卖的电动车上……我们可以看到无数生命中离不开书的人。今天,让我们来认识几位有故事的爱书人:独立书店创始人万国英,编剧、作家何闯,私人图书馆馆主袁宇,古籍修复师翁妍钰,外卖诗人王计兵,他们也是书店人、读书人、藏书人、“补”书人、写书人。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阅读对于生活的意义,以及书籍和生命的相互成就。
翻开一本书,就是打开一扇通往更大世界的门。今天是第三十个世界读书日,让我们静下心来,给自己一些读书的时间——

除署名外,本版图片由江西日报全媒体首席记者李劼摄。
【书店人】
万国英:人与书的光阴交错
□ 谢龙龙

万国英(受访者供图)
南昌青苑书店总店位于南昌市区中心洪都中大道与解放西路交叉的十字路口、东一环路高架桥下,桥上车水马龙,桥下人生海海,逼仄的门口摆满盆栽绿植,阳光从一道狭长的、被桥体割裂的天空中洒下来,安宁静谧。这样的场景仿佛构成了独立书店的生存写照。
作为全国成立最早的独立书店之一,青苑书店(以下称“青苑”)现有两家店。总店包含前店后仓,经营面积2000多平方米,前店陈列人文社科类书籍6万余册,后仓存放书籍约20万册。此外,还有书签、年历、手提袋等各种文创产品。
书店创始人万国英就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像那些静静生长的绿植。
青苑,始于1992年。彼时,万国英20岁,大学中文系毕业,依靠菜场附近外公原先用来开茶馆的店面、同学刻的招牌、同学父亲打的书架,万国英因陋就简,开起了青苑,搭建起内心的“理想国”。“我丈夫说,‘你这么喜欢书,要么就开个书店吧,这样就能天天看书了’。我现在当然知道,喜欢吃冰淇淋是没必要非要开一家冰淇淋店的,可年轻的时候很容易被这种话说服。当然我并不后悔20岁的决定。”万国英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起青苑的起始。30多年里,万国英押上青春,带着员工,不停地换仓库、搬店面,丁公路、象山南路、北京西路、文教路……越搬越大,直至2010年搬入金域名都店,才安定下来。
“是什么支撑我们到现在呢?”万国英顿了顿说:“有个员工跟了我20多年,因为热爱。读者和作者们也会带着一种热切的力量来,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外地来的老人坐在门口,细问,原来他赶了最早的班车,六点钟就在等书店开门。世上书店那么多,可是他选择你,走向你,需要你。我很感动,这也是我一路走来的动力。”
书店与读者需要相互供养。2020年最艰难的时候,万国英给读者写了一封信《我是青苑书店,请不要让我冻毙于风雪》,这封信在书友圈广为流传。读者们纷纷以会员充值的方式助青苑渡过难关。有些书友希望多充一点钱,甚至直接转钱,但万国英都婉拒了。这次书友的帮助对青苑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也是从此时开始,万国英将目光瞄准了线上,做起网店和直播,建立了稳定的线上社群,拥有了黏性较大的私域流量,天南海北的读者汇聚到了一起。
一家书店,既是创办者文化理念的具象表达,也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万国英说,当我们踏入一座陌生城市时,逛一逛这里的书店,便能触及城市深处的文化肌理。万国英热爱江西的人文,也爱惜本地作家的才思。文学取自身边生活,是带着温度呈现到读者面前的,读本地作家的书,会读到他们的情感,也会读到我们的生活,产生更多共鸣。“我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们。”万国英说。所以,青苑把最显眼的空间给了本土文化、本土作家和赣版好书。
不久前,江西籍作家熊培云在青苑举办了一场书友会。会上,万国英说:“文学是我们永不搬迁的故乡。”正是一群热爱“文学的故乡”和“故乡的文学”的读书人,共建了这座“城市文化客厅”。在这里,江子携《青花帝国》展现了景德镇瓷器文化的深厚底蕴,程维携《南昌人》再现了豫章的市井生活,李晓君以《暂居漫记》与读者探讨城市生活和个人体验,还有范晓波、杨本芬、陈蔚文、阿乙、张国功……来自海内外的学者、作家、媒体人、音乐人、出版人等纷纷来到青苑。他们很多人来参加青苑的书友会,是义务主持或者讲座。2009年以来,书友会举办了240多次。
凭借知名度本可以赚快钱,但青苑只卖人文社科读本。万国英对阅读的苛求与执着有着自己的复古主义和理想主义,她十分看重阅读本身的纯粹和乐趣。正如店内20世纪80年代的装修风格,是对传统阅读的坚守,她说80年代是阅读的黄金时代。“我想一直保持那份热爱,把那段美好的时光定格在青苑。”当然,世界变化太快,她写下“二十年前的知识殿堂里/印刷机轰鸣声中流淌着理性之光……当深度思考让位于即时快感/那些被点赞豢养的情绪怪兽/正在吞噬代际传承的文明基因”,表达了对今天图书市场及阅读乱象的困惑。
青,永远年轻;苑,一方天地。
万国英没想过曾筑起的灵魂栖居地,今天已经变成了一座城市的文化地标,吸引了无数的读书人。她和青苑分别被评为第三届江西省全民阅读·年度基层阅读推广人和第二届全民阅读大会·年度最美书店。万国英说,人是书店的灵魂,包括创办者、员工、作家、读者,因热爱而聚在一起,通过阅读寄托精神,这也无形中塑造了一家书店的品格和个性,书店与城市、与读者见证了彼此的成长、留下了美好的记忆。这也是青苑slogan(口号)“人·阅读·岁月”的寓意。
今天,青苑不仅是卖书的地方,更是播撒阅读种子的沃土。有读者在其作品《依旧有味是青苑》里说:“一个书店的灵魂,不仅仅是靠书的熏陶,更是源于读书种子的每一次流连忘返……青苑书店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读书种子,又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新读者,这是她一直感到欣慰的。”
回到20世纪70年代,一批上海知青来到万国英的家乡,时不时塞给她两本小人书,年幼的她坐在田野上忘我地读,阅读的种子在广阔的田野里自由生长。今天,万国英看着一批批读者长大、衰老、离开、回来,但她和书店始终以年轻的姿态坚守着自己的个性和理想:让阅读成为生活,和读者一起变好。
【“补”书人】
翁妍钰:让更多的古籍获得新生
□ 江西日报全媒体记者 钟秋兰 文/图

翁妍钰展示她修补的书叶
赣江之滨,江西省图书馆如巨兽俯卧,落日的余金穿过玻璃幕墙,打在位于该馆五楼的江西省古籍保护中心,柔和中透出岁月的静好。
1995年出生的翁妍钰在这里已经工作两年多了。
她是省图书馆年轻一代的古籍修复师。一本残破的古籍经她细致修复后,就像枯萎的植物找回了原有的肌理和底色。
说起古籍修复,翁妍钰笑说自己是古籍“摆渡人”。她硕士毕业于复旦大学古籍保护与修复方向,直说在江西省古籍保护中心工作是最好的安排:“恰恰学习方向是这个,恰恰我喜欢,恰恰我看到了工作的快乐。”
古籍修复其实是份考验耐心与定力的工作。
一本古籍的重生需要经历不同程度的“升级打怪”——古籍修复工序繁复,需兼具科学严谨与艺术审美,每一道残损的补缺、每一个虫洞的填补、每一处霉蚀的处理、每一片酸化的复原,是融合传统技艺与现代科技的系统工程。
“拿到一本待修复的古籍,我们要逐叶编号并记录破损类型(虫蛀、霉蚀、酸化等),形成文字和图像档案,再根据破损情况确定修复方案(传统手工修复或纸浆修复),并匹配修复材料。”翁妍钰告诉记者,古籍在不同朝代、不同地区用纸用料都有讲究,修复的时候她们就要选择相应的材料来匹配,如选用与原书材质、厚薄、颜色相近的古法造纸(麻纸、竹纸、皮纸等),必要时须自行染色或调配纸浆。
时间会在工作中慢下来,“补”书人的日常也像“修行”。
翁妍钰拿到手的第一本待修补古籍是《康熙字典》中的一册。“因为历经数百年,字典残破程度比较严重,又因为是繁体字,更需要十足的耐心去区分认字和修补。”为此,刚入行的翁妍钰既有着新学徒的虔诚,又有着新学徒的热忱:拆线、展平书叶、破损处上浆、上补纸……脆弱纤薄的纸张在她略显生疏的手中开合、起落,所有步骤都小心翼翼、轻柔对待。
“补”书的过程是古籍修复师与古籍跨时空对话的过程。
“准备好修复工序的所有材料,拆线、拆纸钉、逐叶修复、吸水、喷平、压实……到了复原阶段,还要对书叶进行折叶、修剪、齐栏、捶平等,总共20多道工序,直到装订入库,一本古籍才算真正修复完成。”翁妍钰介绍,古籍修复时间长、动作慢、工序多,仅她拿到手里的那册《康熙字典》,有时候一天只能完成一两叶的修复,整本书册到完工陆陆续续耗费近一年时间。
如今,除了《康熙字典》,她还独立完成了《史略》《三流道里表》《道德经》等古籍的修复工作。
江西省图书馆有古籍4.9万部38万余册,民国时期线装书10万余册,入选第一批至第六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古籍117部。自2007年“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实施以来,江西省图书馆古籍修复工作持续“在线”。
在江西省古籍保护中心,和翁妍钰一样是“90后”的年轻“补”书人一共有4名,中心也特别重视年轻古籍修复师的培养,去年7月,共有7名古籍修复人员共同拜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文献保护修复部主任张品芳为师,计划在3年内全面跟随其学习古籍修复技艺。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
“想想通过我们默默‘补’书,很多古籍得以获得新生与大众再见面,心里的获得感就满满的。”翁妍钰希望通过拜师让技艺更加精湛,“让更多的古籍得到‘治愈’,让馆藏资源通过线上的数据库,与每一个需要的读书人亲密接触”。
“阅读:通往未来的桥梁”,这是今年世界读书日的主题,为此,我省同步开展全民阅读季活动,翁妍钰这个与过去对话的“补”书人,也在阅读季走近读者,现场为读者进行古籍修复、古籍拓印等技艺的展示。
“慢工出细活。”当“Z世代”化身为“车马慢”,他们不仅是文化的守护者,更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传送门”。
【藏书人】
袁宇:清风满山谷 乡野传书香
□ 江西日报全媒体首席记者 毛江凡 实习生 鄢卓言 赵璐妍

袁宇 江西日报全媒体首席记者 毛江凡 摄
阿根廷著名诗人博尔赫斯曾说:“如果有天堂,那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在万载县鹅峰乡的青山绿水间,就有着这样一处书的天堂——文宇阁书院。这座“藏书宝库”占地逾1.5万平方米,珍藏着超过300万册典籍,是江西省最大的私人图书馆,更是藏书人袁宇用半生心血浇筑的文化殿堂。
走进文宇阁,仿佛踏入了一片浩瀚的知识海洋,每一本书都承载着袁宇对文化的热爱与执着,每一页纸都记录着他与书籍之间的不解之缘。
一本县志,点燃了一个少年对书的热爱
都说相由心生,这句话用在整天和书打交道的袁宇身上,颇为贴切。
袁宇个头不高,但眉清目秀,尤其是那种从内里散发出的温润儒雅与书卷气,只要靠近他,与他说上几句话,便能被感染。
说起自己的藏书梦,袁宇说还要追溯到少年时代。正是与一本不起眼的县志的偶遇,点燃了他对书的热爱。
“真正把我的藏书定位为地方文献收藏这个范围,主要是受一本《万载县志》的启发。高中时,我们县图书馆有个地方文献的收藏专区,里面都是关于万载的书,我无意中看到了一本《万载县志》。”
袁宇被里面详细记录的万载县1800多年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深深吸引,第一次体悟到书籍可以将漫长的时间与广博的空间都记录其中。他意识到,这些被人忽略的、记录着地方风土人情的书籍具有极大的收藏价值。
高二那年,袁宇完成了从纯粹阅读者到藏书爱好者的转变。他向父母借了3000元资金,悉数用于收购县图书馆9000余册过期书刊与杂志,自此踏上了藏书之路。这些书是他藏书事业的“第一块基石”。
大学毕业后,袁宇并未留在大城市拼搏,怀揣着对书籍的炽热情感,毅然回到家乡万载县。他采用“以书养书”的模式,在电商平台上开展旧书流通业务。这不仅为他积攒了可观的收入,更为众多公办图书馆输送了大量市面上极为稀缺的地方志、文史类书籍。
藏书之路愈行愈远,袁宇从未忘记最初的那本《万载县志》在他心里埋下的种子。在收集各类书籍时,他总是特别关注各地的方志。在他看来,“随着历史的流逝,很多书会渐渐地消失,特别是记载当代历史的一些资料,如果不把它收集起来,就会流失掉”。他在文宇阁专门设置了“中国方志馆”来存放这些珍贵的地方文献。在偌大的一间房间里,存放着全国300多个县市的历史、260余万册地方志。打开一本方志,就好似在那片土地上畅游了一遭。
“每个人来到这里,都能够找到自己的来处,看到过去熟悉的地方。”袁宇说,收集方志,不仅仅是在丰富自己的藏书类别,更是在保护地方的历史,留住人们的乡愁,延续中华的文脉。
一座书院,为乡村阅读接续造梦
“我从小有一个梦,就想建一座图书馆,通过这么一个空间,把我很喜欢的、觉得有价值的藏书全部留存下来,有需要的人可以来查找它利用它。”2008年,袁宇开始着手搭建儿时梦中的图书馆。他回到万载里泉村,依托自己近20万册的藏书,将家里1000平方米的空间打造成了一个乡村公益图书室,既便于藏书,也便利了群众阅读。知识的种子被他播撒下,在万载各地慢慢开花。随着藏书量不断增加,他先后在万载开设了四个公益图书室,让阅读走进乡亲们的生活。
2019年,袁宇拿出自己20多年的积蓄,在鹅峰乡东田村租下45亩土地,正式开启了文宇阁书院的建设之旅。经过3年的努力,一座集全民阅读推广、科学普及、研学旅游、学术会议培训等功能于一体的综合性书院拔地而起,免费向公众开放。
作为一名藏书人,他不知疲倦地收集起一捧捧故纸建起书的王国;而作为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他希望书能够走到田野乡间,沾上些泥土的气息。
“好东西应该拿出来分享,而不是把它锁在柜子里面,锁在书橱里面的书是没有意义的。”谈到建公益图书馆的初衷时,他这样说。文宇阁在乡村扎根,为乡亲们提供了一片心灵的世外桃源。孩童能在这里找到独属自己的欢乐,学生能在这里吸收知识的养料,农民能在这里得到专业的农业技术指导。乡风文明在不知不觉间氤氲,发散。
如今,文宇阁书院已经成了万载县的“网红打卡地”,吸引了大量的游客前来参观、阅读、体验。袁宇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文化人的担当与奉献,为乡村文化的振兴贡献着力量。
一个心愿,见证书香传承的意义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明代著名的藏书楼天一阁的创建者范钦,是袁宇一意追随的偶像,经历400年雨雪风霜的天一阁成了他心中的灯塔,在困顿之时为他照亮远方,也激励着他在藏书之路上不断前行。
袁宇像前人一般抱朴守拙。在阅读数字化的今天,他仍然愿意将散落的书籍一一拾起,珍而重之地收藏。关于未来的规划,他说:“我还是想坚持这个领域,收藏好我们中国当代的地方文献,我希望尽我所能,把它们收全收齐,以此见证书香传承的意义。”这是一个藏书人给予书籍的最庄重的誓言。
在文宇阁书院,我们遇见了国家图书馆副研究馆员包建民。包建民从事图书馆工作42年,早年就与袁宇认识,后来一直有来往。“我觉得袁宇是那种从骨子里对书充满痴爱的人,他知行合一,倾尽心血创办的书院,不仅弘扬万载的地方文化,不少珍藏更填补了江西乃至全国的空白,袁宇为文化事业是做出了独特的贡献的。”包建民感慨地说。
历经二十余载,遇过难以计数的困难,也听过不计其数的赞誉。袁宇说,洗尽铅华,他仍愿将赤诚文心捧给书院,将未来的时光献给故纸,只愿清风满山谷,乡野传书香。
回到阅读,袁宇向所有爱书、读书的人寄语:阅读是成长的时光机,每一本书都是一扇门,通向心灵的深处,通向不同时代的思想和文明,帮我们打开更加辽远开阔的世界,期待大家一起多读书、读好书!
【读书人】
何闯:“囚禁”在书房的精彩人生
□ 江西日报全媒体记者 邹宇波 文/图

何闯
阳光透过窗台洒在书桌,照亮了一摞摞堆在桌上的书,这是位于新余市文化馆的何闯名家工作室。对于作家、编剧何闯来说,这儿既是他写书的地方,也是他读书的书房之一。屋内一面到顶的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书籍,从文学经典到历史小说,从二手旧书到崭新“成员”,构成了一座微型的知识迷宫。
“我看书越来越杂,买书也几近疯狂,一年往往要购得几百本新书,家中藏书已超过了6000册。”在何闯心中,常有“坐拥金山而不懂得挥霍”的焦虑,于是向古人学习,会根据不同的诉求,用不同的方式去“啃食”这些无时不在增加的书堆。他指着书桌上一本本排列整齐的书向记者介绍,李商隐有一种读书法叫“獭祭鱼”,像水獭吃鱼一样,将很多书排成一排来读,这是为了攻破某个创作过程中的“难题”,将相关的书排成一排,从中寻找答案,消化吸收,形成自己的理解。“比如我曾围绕李清照的婚姻生活写过一篇历史散文,构思文章时,除了通读她的诗词传记外,还需要深入了解她所处的时代环境和生活细节。于是购买了一系列关于宋代社会经济、典章制度之类的书籍,深入了解李清照丧夫再嫁后又离婚的社会处境。”
说到读书,何闯眉飞色舞,他是从读书中找到了真正的乐趣的。他经常感叹即使“囚禁”在书房几十年,也会觉得人生很精彩。有着作家、编剧等多重身份的他,常常自嘲自己是一只“文学蝙蝠”,他始终坚信文学是多样的、神秘的,有万千棱角,穿过的每一束光都能投射出七彩世界。
“我读书很‘贪婪’,这或许与我的经历有关。”何闯回忆,“我读初中时迷上了写作,并固执地认定自己这辈子就是来写作的,还反叛地认为学校的教科书对写作没有任何帮助,于是荒废学业,埋头自学,导致未能考上高中,后来进厂当了一名锅炉工。”经常慨叹起点很低的他,愈加如饥似渴地“钻”进书堆,甚至利用闲暇时间辗转多地高校旁听文学课程,疯狂汲取养分。
何闯坦言,从读者到作者的身份转换,让他对阅读有了更立体的认知,读书是“投入”,写书、出书是“产出”,这就要求作者在短时间内读完很多有利于创作的书籍,在书山踽踽独行中找到一条捷径。
诸葛亮的“观大略法”、陶渊明的“不求甚解法”、苏东坡的“八面受敌法”、陆游的“有的放矢法”……何闯师法古人的各种读书方法,并在此基础上,结合自身写作需求,总结提炼出自己的读书秘诀,自创了一套“猎狗追踪法”,即看某本书时遇到一个疑问,便围绕这个疑问一路购买、查找相关书籍,像猎狗追踪猎物般追查到底,直到得到满意的答案为止。“追查途中翻看的书均不必精读,只取与最初疑问有关的部分。像去年购买的256册书,我没有精读,但是我真的全部‘看’了。”何闯说。
“好读书,不求甚解。”自称“书虫”的何闯,还喜欢藏书,他经常戏谑家中的书屋是个“狗窝”,妻子孩子都不轻易进他的书房,只因无法驻足。书房里不仅四面书柜全摆满了书,连桌上、地上也堆得满满的,只留了一条狭窄的过道,实在是无法下脚。在数字阅读盛行的今天,他依然保持着对纸质书的特殊情感。“实体书是有温度的媒介,每一本书都藏着一个故事,它们陪伴我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每当抚摸着书架上的一排排书脊,心灵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人与书共老,这就是何闯的书香人生。
【写书人】
王计兵:重新走向生命的“学堂”
□ 江西日报全媒体记者 周颖 实习生 鄢卓言

王计兵(受访者供图)
王计兵被网友亲切地称为“外卖诗人”。2025年亮相央视春晚后,更多的关注海啸般向他涌来,时至今日仍未平息。我们采访的过程中,他应对了3个媒体采访或直播。多年的合作伙伴说:“王老师身上最打动我的,是始终没有‘飘’。”
乡村观察和打工生活,是他已出版的4本诗歌集里最重要的两大主题。
他构筑了一个诗歌里的“王庄村”。里头依次住着父母,逝去的堂哥、堂叔、姨姥,他熟悉的乡村自然风物以及悲悯人事。明明是生猛的、有质地的人生故事,他写来语言清新、举重若轻,反差感如同诗歌的错落令人印象深刻。
在那些关于母亲的诗歌里,读者不难捕捉到一个持针缝补的母亲形象。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穿着两个哥哥的旧衣服长大,灯影下母亲缝旧衣的身影,是他最深刻的儿时记忆之一。《娘》是注入了他最澎湃感情和生命经验的诗:把一个字浓缩成一根针/我喊一声娘/就心疼一下。再喊一声娘/就想动用丝线/缝补千疮百孔的过往。母亲并不识字,他在完成这首诗后,时常读给母亲听,每回读到“娘”字,母亲就回:“哎——”这一读,就是整整9个月。2020年,母亲病逝,这段母子共读诗歌的时光,成为他一生的怀想。
诗人将这份自凝望母亲出发的温情目光,抚过乡村断头的向日葵秸秆,抚过被高速行驶的时代甩下的村庄,抚过远去的农耕文明,然后,他看向远方陌生国度里的陌生人群,觉得他们和自己有关——这首叫《妈妈》的诗歌只有短短8行:一个女人哭了/一个女人也哭了/我总是分不清/哪个是俄罗斯人/哪个是乌克兰人/只从字幕里知道/她的儿子去了战场/她的儿子也去了战场。
他悲悯的诗心,从自我转向了群体,他带着共情观察世界的视角,从书写他人转向了书写时代。一个坚持写作37年的素人文学爱好者,凭借着评论家笔下“经历过漫长庸常的宛如修道般自修自悟式的文学准备”,完成了从自发写作到自觉写作的转身。
打工生活和对日常细微处的思考是他最为读者熟悉的一类题材。
2018年起,他成为一名外卖骑手,这份工作改变了他的诗歌面貌。“自我变大了,我作品里的我不是我,这种状态反复出现,我越来越关注他人。”在送餐等餐、等一盏红灯变绿的缝隙里,他开始尝试语音写作。最初,很不适应,声音发出来就感觉自己把自己打碎了,激情随之消失。后来,他找到了自己诗歌的节奏。年轻骑手、独臂骑手、脚手架劳动经验……他把劳动人民生活里的苦涩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他想为外卖小哥群体做点事,于是有了诗集《低空飞行》。
他偏爱“钉子”“石头”等特殊意象。我们聊起“钉子”的源起,他告诉记者,那是他踏入工地的第一份工作,在沈阳的工地上把弯钉敲直。“当你反复地重复一件事情时,它也就在我生命里留下了烙印,我想:是不是我也是一枚钉子?然后用什么样的方式把自己重新取直。”
也许还得是诗歌。
他的微信名叫“拾荒”。既是为了记住生命中最艰难的2004年——那段流落街头靠捡废品为生的日子,也是为了自我警醒,免得“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事物,后来被我们丢弃”。
他的首部诗集《赶时间的人》两年内加印11次,发行量超过10万册。他在凌晨3点写散文,深夜里关起门来,自己和自己聊到尽兴。他的散文《父母爱情》在《北京文学》2025年第5期发表,接下来的一年,他有一本诗歌集和一本散文集即将出版。记者问他:“寻常青年人如何从您的文学道路里汲取力量?”他说:“生活是第一位。现实生活才是我们生命里的山川田野,而梦想,是生命中水分的一部分啊。经营好自己的山川和田野,也就是守住了自己的水分,让生命里的水分呈现出自然的状态。”
诗歌的版税收入超过送外卖和开小卖部的收入后,能踏踏实实留在金雁小卖部的时间不多了。前几天,他在兰州的一个礼堂开会,窗口的壁灯特别亮,白色灯光打开的时候,他观察到,壁灯就像一扇窗户。他写道:“理解那些一次次撞向玻璃的飞鸟/幸亏我没有翅膀/翅膀会让我高估自己。”
只要有时间,他会切换回自己持续7年的外卖生活。以前的生活方式让他觉得踏实、从容,没有紧张感:早上起床在金雁小卖部看店,上午十点和妻子交班,送外卖,写作,帮着接送一下邻居们的孩子。
或者,再早一点。把自己丢进老家一片清闲的田野里,或者家乡那条河边,自己跟自己度过一天半天。或者发呆,或者激动万分。
王计兵最喜欢的诗人是胡弦,我们交谈当天,他手边的诗集是叶小平的《我们劳作在大地上》。他吃着诗歌论坛的百家饭开始学写现代诗,草莽年代的网络论坛高手如云,他管诗歌论坛叫“学堂”,觉得找到了自己的学校。重新开始写散文后,他反复打开史铁生的《我与地坛》,重新一次次走向他的“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