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书记

2025-05-15 15:48 阅读
大江网-江西日报

江西日报全媒体记者:邹海斌 协拍:宜丰县委组织部

 

 

  小水村风景如画

5月8日晚,“独臂书记”伍鹏飞接受江西日报全媒体记者邹海斌的采访。

  
        □邹海斌文/图

  “我想带着小水村闯出一条路子来,让小水村强起来,乡亲们的生活好起来。”

  ——题记

  “我要回去”

  在赣西北苍翠的群峦深处,云雾常年缠绕着宜丰县车上林场的山脊,像一轴未干的水墨长卷。小水村就藏在这幅画卷的褶皱里。

  1995年盛夏,在车上林场的场办企业里,机器的轰鸣声本是奋斗的乐章,然而对于正在检修机械的伍鹏飞来说却成了厄运。新来的员工误按开关,那一瞬间,伍鹏飞的左臂被机械无情卷断。

  那时,他不到19岁,青春的画卷才刚刚展开,却被命运重重地刻下一道伤痕。母亲以泪洗面,父亲一夜白头,“当时的我很绝望,3个多月没有迈出家门一步”。

  场里赔偿了八千元医药费,还打算给他解决商品粮户口,安排他到林场当门卫。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但伍鹏飞拒绝了,他不想就这样平淡地过一生。

  他踏上了创业之路,做过蔬菜小贩,在市场的喧嚣中,用仅有的一只手搬运蔬菜,与顾客讨价还价。他还贩运木材、毛竹,在山林间穿梭,逐渐办起两家竹木加工厂……日子越来越好了。

  “鹏飞,跟你商量个事呗。”2006年开春,小水村党支部书记伍选明来到车上林场集镇,找到伍鹏飞,试着问道。

  “这几年你做竹木生意,办厂子,先富起来了,可小水村的乡亲们还过着穷日子呢。”伍选明挑明来意,希望伍鹏飞回村,参加村干部选举。

  家人和朋友听说后都极力反对,劝他:“鹏飞啊,你知道村里的情况有多复杂,回去当村干部,那工作可不好做,到处都容易得罪人啊。”
  伍鹏飞内心陷入了激烈的挣扎,望着远处小水村的方向,那片熟悉的土地仿佛在召唤着他。他决定了:“我要回去,那里是我的根,我要为它做点什么。”

  深山突围

  回到小水村,伍鹏飞挑起了村委会主任的重担。村委会账上空空如也,他想过盘活集体资产,可村集体的山林早已流转,资源变现的路,被现实堵得严严实实。

  直到那缕春风拂过山坳——宜丰县第一批新农村建设启动了。伍鹏飞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一次次地奔波于场里、县里,鞋底磨薄了,办公室的门却越敲越响。他的眼神里燃烧着渴望,话语却朴实得像田埂上的泥土:“领导,小水村需要这个机会,我们一定会好好干。”

  新农村建设项目有眉目了,可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村民代表大会上,村小组长们争得面红耳赤,每个人都想把新农村建设点定在自己的自然村。可当话题转到拆除乱搭乱建时,大家都沉默了。

  陈家源组的人还住在山上,孩子们每天上学要走好几里山路。伍鹏飞和村干部们商量,想把新农村建设点定在店前组,让陈家源整组搬迁下山。

  可店前人却抛来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只要你能拆得动,腾得出宅基地,我们就同意。”他们知道,伍鹏飞的几个舅舅就住在店前,这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舅舅舅妈躲着他,白天不见人影,他只能夜里登门。昏黄的灯光下,他一遍遍描绘着小水村的未来:“舅舅、舅妈,村子发展起来了,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起来……”可舅舅只是沉默,最后叹口气:“去屋里睡吧,明天再说。”

  伍鹏飞却倔强地摇头,转身钻进车里,在寒夜里守着。他像个固执的孩子,硬是在舅舅家门口“赖”了几天几夜,直到父母出面说情,舅舅舅妈才松了口。

  有了干部亲属带头,店前人默默地开始配合,拆除乱搭乱建的猪栏牛棚,清理乱堆乱放的柴堆草垛。一时间,店前组腾出了不少宅基地。

  新房按统一规划建,每户90平方米,陈家源的14户人家在这里安家落户。店前新农村,终于褪去了旧日的杂乱,露出崭新的轮廓。

  可新的问题又悄然浮现——村民集中居住后,生活污水直排,清澈的小河变得浑浊了。伍鹏飞再次踏上奔波的路,去省里跑项目,去樟树市学经验,深夜伏案写申报材料,熬得双眼通红。
终于,污水处理项目落地,小水村成了全县第一个拥有污水处理设施的行政村,河水重新变得清澈。立夏刚过,当我们来到店前组采访时,老书记伍选明正在小河里垂钓。他说,小河里的石斑鱼特别多。

  涅槃之路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这句古训成为“独臂书记”带领小水村涅槃重生的精神密码。

  进村的道路晴天扬尘,雨天成浆。在那场难忘的村民议事会上,乡亲们围坐在院子里,眼神满是期盼:“只要能修好这条路,往后村里的事我们绝不含糊!”

  伍鹏飞想应承下来,可摆在眼前的是重重难关:村集体账上捉襟见肘,上级修路项目指标遥遥无期。干部们也忧心忡忡:“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再搞基建又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伍鹏飞深知大家的顾虑,却更明白群众的迫切需求,耐心给大家打气:“大家不要灰心,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把路修起来。”

  这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五年的光阴在锄头与铁锹的碰撞中流逝。90余万元资金像涓涓细流,从各方汇聚而来,浇筑成一条条平坦的水泥路。

  可时代的车轮跑得比想象更快,当返乡的轿车在节假日排成长龙,当运输农产品的货车在窄路上艰难错车,伍鹏飞摸着粗糙的路面,知道又一场硬仗要来了。

  2018年,刚当选村党支部书记的伍鹏飞又面临着两难选择:道路按5米标准拓宽无须垫资,但难以满足产业发展需求;按7米标准黑化须垫资100多万元,但能确保十年不落后。

  5米是稳妥的答案,7米却是未来的方向,当“独臂书记”斩钉截铁地说出“垫资百万也要修7米”时,会场静得出奇,随后响起热烈的掌声。

  那个冬天,小水的村组干部和党员们跟着伍书记一起到路上去干活,伍鹏飞空荡的袖管在寒风中飞舞,另一只手却稳稳地握着铁锹。

  来年开春,4.5公里的柏油路已蜿蜒在青山绿水之间,不仅连通了大山村落,更连通了希望。

  在土地革命时期,小水村地处湘鄂赣苏区,红十六军曾转战小水,茶坪组至今保留有红军医院旧址。这么好的红色资源,如果能把红色旅游发展起来就好了。“独臂书记”又有了新想法。

  2.5公里的红军路修了又停,停了又修,木栈道的木材不够,他便从县城捡了一些来。在云端小水度假园,有一座小木屋也是他从县城捡过来的。他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看到这些东西没人要了,我就去找人拆过来。”

  有人说他像只勤劳的蚂蚁,把城市的“边角料”一点点搬回山里。那扇从县城“淘”回来的小区门楼,经过他的巧手改造,成了“云端小水”的迎客牌坊,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这个村庄的重生传奇。
如今,当游客漫步在红军路上,来到红军医院旧址前聆听往事,当云端小水的灯光温暖了山间的夜色,人们总会想起那个独臂的身影——他用一只手,为小水村托起了整片天空。

  “液体银行”

  青山不语,却见证了小水村产业发展的几度浮沉。

  吴茱萸在风中枯萎,特色水产养殖也失败了,那些被寄予厚望的产业项目,最终都化作账本上几行褪色的数字。

  一次偶然的机会,伍鹏飞看到央视节目中的“竹筒酒”,望着村里那一片片茂密的竹林,脑海里便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独臂汉子走进市场调研,了解竹筒酒的前景,收集各种信息。之后,小水村在竹林里生产了1000斤竹筒酒,2019年实现创收4万多元。

  然而好景不长,竹筒酒保质期短、品质产量不稳定等问题逐渐暴露出来,销路萎缩。困顿之际,一坛自家洞藏的老酒,在客人的赞叹声中,为小水村打开了另一扇门。

  在村“两委”会议上,他抛出了“众筹建厂”的提议,这引发了热烈的讨论。有人激情澎湃全力支持,有人建议循序渐进小规模做,也有人对筹资前景忧心忡忡,更有人担心重蹈覆辙搞砸了。

  面对小水村亟待突破的困局,“独臂书记”力排众议:“与其守旧观望,不如放手一搏!”可公告下发7天后,只有2名村民入股2万元。

  “我带头入股5万元。”他的举动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18万元启动资金,就这样在信任与期待中汇聚而成。水宿酒坊建起来了。

  创业之路从来不会平坦。最初的酒液口感一般,销路也一般,但小水村人没有放弃。他们从浙江请来酿酒师傅,改进酿造工艺,用山间的清泉、优质的稻米酿造出令人回味的美酒。2020年,小水村洞藏酒销售额突破10万元,不仅改写了村集体经济的纪录,更重塑了村民对未来的想象。

  晚饭过后,山风微凉,伍鹏飞前头引路,我们来到了水宿酒坊。酒窖有三室,400多平方米,摆满了酒坛。酒坛子用宣纸黏米汤糊上15层,自然晾干后再用蜡封藏。

  “200多万元投资早已回了本,现在酒窖里还有4.5万多公斤酒。”伍鹏飞说。粗略估算,这4.5万多公斤洞藏酒就是六七百万元的资产,就像是一座银行啊。
老书记伍选明说,这些酒坛里封存的不仅是美酒,更是小水村的强村产业。有了这座“液体银行”托底,富民产业可以大胆去做。

  翠竹生金

  山风掠过层叠的竹海,掀起阵阵绿浪。一个村民掐指算了算,一片竹林看似能换得3000元的收入,可细细算来,修路的成本、人力的投入,最后落到村民口袋里的,竟不足千元。

  伍鹏飞也发现,那些疏于打理的山场退化,毛竹越来越少了,笋也挖不到了,一亩林地的收益,尚不及城里人一顿饭钱。

  五六场户主会、干部会开下来,茶缸里的水凉了又续,续了又凉。如何在不让村集体垫资的前提下,既保住村民的收益,又能实现长远发展?最终,一个两全的方案浮出水面:每亩林地70元的保底收入,加上优先务工的机会,像一根柔韧的竹条,将各方利益巧妙地编织在一起。

  1755亩山林流转,72户村民入股,预计每年每亩经营收入70元以上,每年可带来务工收入约20万元,村集体增收5万元以上。这些数字在纸上跳跃,仿佛能听见它们落地时的清脆声响。

  “一棵母竹的营养只能养活一棵半新竹。”他对着满山翠竹喃喃自语。那些破土而出的春笋,若不及早采挖,就会在泥土里默默腐烂。这个发现,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心中的又一个产业蓝图。

  在蜿蜒山路旁,一座废弃的水电站宿舍孤独地伫立着。伍鹏飞的目光在这里停留,仿佛看到了烘房里升腾的热气,闻到了笋丝散发出的清香。

  说干就干。伍鹏飞找到县兴宜农业投资开发有限公司,抢先一步将公司这处闲置水电站宿舍给租了下来。160万元的投入,让破旧的宿舍焕发新生,烘房、冷库、实验室、厂房相继建成。
“这是我们小水村最远的一个产业,今年榨了10多万公斤鲜笋。”伍鹏飞说,“这个地方以后会有大用处,那55个闲置的房间,研学旅游用得上。”

  诗画田园

  青山如黛处,云雾缭绕间,谁承想在这般“山”的所在,竟藏着一处世外桃源——云端小水度假园,还引来了一位四川的小伙子。伍鹏飞说起这段缘分,眼中闪烁着清澈的光。

  一次参加旅游会议,伍鹏飞身边坐着一个年轻人。小伙子名叫罗干,是四川达州人,很有经营头脑,在宜丰经营露营烧烤生意。

  罗干不时打量着身旁这位独臂的村支书,却不知小水村究竟藏在群山的哪个角落里。“我们小水有看不尽的青山绿水,说不完的红色故事,欢迎你来走走。”伍鹏飞发出邀约。

  几次踏访,罗干便醉心于这片土地。短短三个月,云端小水度假园从无到有,像一株破土的新竹,在春风中节节拔高。跨年夜的烟火、妇女节的芬芳、劳动节的欢歌、“520”的甜蜜……一场场别出心裁的活动,让宜丰、铜鼓、宜春等地的游客纷至沓来。村里的时蔬、散养的鸡鸭,不必远行便有了好去处,老百姓的钱袋子眼见着鼓了起来。

  开张一年余,80多万元的营业额中,沉淀着20多万元的纯利。虽不及洞藏酒的收益规模,却让村民的笑容更甜了。

  “要想让来了的客人慢下来,我们就必须快起来。”伍鹏飞如是说。如今又一位“00后”创业者来到小水村,300多只土鸡、十几亩共享菜地、20亩鱼塘,还有即将试养的稻田蟹,编织着乡村振兴的新图景。

  水宿酒坊、小水电站、豆腐坊、云端小水度假园、小水滴农业……六个集体经济实体如六颗明珠,在2024年串起了百万元的纯收入。在云端小水夜话,伍鹏飞娓娓道来,聊至深夜仍意犹未尽。

  “小水村的变化大着哩。伍书记心里装着群众,只要对小水村有利,他必定全力以赴。”65岁的村民罗贤军说。

  “独臂书记”伍鹏飞身上荣誉也多了起来。这几年,他先后获评“江西省自强模范”“新时代赣鄱先锋”“江西省乡村振兴担当作为好支书”、宜春市优秀党务工作者,还被评为“江西好人”。

  如今的小水村,宽敞平整的柏油路串起了每个亮丽的自然村,路灯似星河照亮每家门户,6个停车场百余车位静候来客,12座便桥连通田间地头,4座水塔守护着甘甜的生活。

  站在村头高处,伍鹏飞独臂的身影融入苍茫暮色。他眼中的小水村,正展开一幅更加美丽的画卷。那画卷里,有酒香氤氲,有竹影婆娑,更有无限可能。

  云端小水,在青山绿水间静静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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