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明褶皱处寻找精神原乡

文/孙功俊

▲《大河源》书影

阿来的作品一贯以其深厚的文化内涵和人文关怀而著称，《大河源》就是这一传统的延续与创新。这部融合地理、历史、文学与景观的作品，不仅是一部游记，也是一幅生命与灵魂的宏伟画卷，引领我们探访母亲河黄河的源头。

生于四川的阿来，对川藏地区有着独特的情感。黄河作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承载了无数传奇与历史，而它的源头就是青藏高原。在地理层面，川藏地区有着高耸的群山和如宝石般散落的湖泊，以及板块运动亿万年前造就的奇观；在生物层面，这里有着丰富的高海拔生物物种，如绿绒蒿、马先蒿、龙胆等美丽的高山植物，以及藏野驴、大鵟、红狐等野性而活泼的飞禽走兽。此外，这里更是藏、羌、回等多个民族生活的地方。人们在这片土地上迁徙、繁衍、共居，制作工具，创造文化，诞生文明，书写多民族交融史，沿着历史的河床，一同汇入黄河文明中，向东方奔流而去。

阿来从若尔盖出发，途经久治、达日、玛多、同德等地，最终抵达黄河源头约古宗列曲。在这一过程中，他不仅观察到自然风光的变化，也感受到生态环境与人文历史的交相辉映，生动地呈现了这片土地上生命的顽强与灿烂。

从《大地的阶梯》到《西高地行记》《去有风的旷野》，阿来不断地行走在云贵川、青甘藏等地。阿来秉持众生平等的理念，敬畏自然，尊重生命，包括看似没有生命的石头、山峰等。这种平等观源于他行走黄河源时对自然伟大和人类渺小的深刻体会。在创作时，他以平等视角看待和书写所遇到的万事万物。在描写植物时，阿来深入探究其生长习性、进化历程，将植物视为与人类一样有生命历程的存在，他对高原上那些在恶劣环境中顽强生长的植物的刻画，让读者看到了生命的坚韧与不屈。

在书中，阿来时刻关注着黄河中上游的生态保护：正在恢复植被的黑土滩，共和盆地上沙珠玉的治沙史，三塔拉（铁盖乡）的光伏电站等。生态保护的背后，是被改变的人和观念，是不再以破坏生态为代价的开发与生产，是实现人与自然、土地持久共存的努力。阿来说：“我也是一个农夫、一个牧人、一个工程师、一个推土机手、一名教师、一个社区干部，我也是这片土地的儿子，这片土地上所有人都是我的同胞，因为我们共同拥有这片山河！”

“人与大地，大地与人，本就是互相依存”这一思想贯穿了全书，展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深刻联系。富有诗意的文字，让人如同置身于那苍茫的高原与奔腾的河流之中。他引用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即世界，世界的边界就是语言”，强调语言构成世界观。从“清澈纯净的水，停蓄在那个泉眼中”到“风还在吹，阳光落在身上”的细腻描写，凸显了作家对黄河源头这片土地的深厚情感。阿来30岁时第一次到访黄河源，之后通过行走确认了自己对于文学的感知。他把自己放在自然的演化史当中去考察，从更宏大的视角来重新审视今天的处境。

《大河源》展现的不仅仅是自然景观的美，更在于对人文精神的探讨、对生态变化的思考，以及对生命本质的寻求。全书在结构安排上也极为巧妙，分为几个部分，每一部分独立而又相互联系，形成一幅完整的黄河源头画卷。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人物相互交织，共同讲述着黄河的故事，凸显出人类与自然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

《大河源》对文明本质的深层叩问，没有简单地给出解决方案，而是在冰川融水的滴答声中，让读者思考。当人类活动撤离后留下的痕迹在高原锈蚀，岩羊群重新踏出千年不变的迁徙路线，这种自然界的自我修复能力，或许正是对人类文明的最好启示。作品最终指向的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大河源头，而是我们正在不断遗失的精神原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