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一出底色悲凉的讽刺喜剧

文/周 颖

迟迟遇冷的2025年暑期档里的第一匹黑马，它来了。这一次，破局者还是喜剧人。

继贾玲之后，喜剧艺术家陈佩斯带着他的《戏台》亮相院线，或可成为本年度暑期档第一匹黑马。

精密的文学故事，话剧舞台上十年磨一剑的演技，成为《戏台》最大的胜算。而这，恰恰是当下华语电影最稀缺的两大品质。

影片是一出民国初年笑中带泪的乱世众生相。洋人当道、军阀混战的国土上，麻木的北平看客、外强中干的地头蛇、趋炎附势的军痞、圆滑趋利避害的商人、又轴又傲气的戏子、出走的姨太太轮番上场，在地道的京味儿和老行当的唱念做打中，笑中带泪地铺陈出乱世的人间百态和各阶层人物群像。五庆班班主侯喜亭的困境，既折射出乱世底层普通人的生存智慧——活下去，再去守艺术的底线，还映射着职场社畜的生存哲学。

这也是影片的另一层现实主义表达。它有着令人拍案的当下社会映射：荒诞魔改的《霸王别姬》，权力强行加塞的关系户男主，被按头安利的垃圾戏剧和毫不叫座但被迫叫好的观众，真正的艺术舞台应者寥寥……是当前观众怒其不争的影视圈生态。回归的喜剧之王，给出了对世态精准的勾勒、对演艺市场现状辛辣的耳光，也给了观众足够的尊重。

《戏台》由三个楚霸王，串联出一出戏中戏。陈凯歌珠玉在前，《霸王别姬》并不好拍，但《戏台》走出了自己的新路。该片的荒诞解构在两处颇为巧妙。其一，是金老板和大嗓儿两个真假霸王的两段后台对垒。面对洪大帅枪口的威逼，戏班众人将假霸王大嗓儿拉来救场，在密密匝匝的插科打诨中，人们打昏了真霸王，强行哄抬起假霸王；醒来后的真霸王金老板认清了形势，决心捍卫艺术，于是他扮起了假霸王，二人后台狭路相逢，故事节奏陡然加快，设计精巧，戏剧性十足。其二，是姜武饰演的洪大帅，成为戏中第三个楚霸王。这是一个饱满立体的反派军阀形象：是杀人如麻、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也是一个对戏剧行当充满好奇的憨直唐山小农；他暴戾易怒，却也有在战场上身先士卒的本分劲儿；他用枪口对准一帮无反抗能力的戏子，要求爆改楚霸王身世的背后，是对唐山老乡的仗义力挺、对昔日兄弟阴阳两隔的黯然神伤。

强权之下，手艺人如何守住自己的道？是这出热闹闹的喜剧想要探讨的深层主旨。它要在军阀霸权的枪口之下，讲讲那乱世的道。虞姬凤小桐，既是影片串起真假霸王的一根线，又成为电影深层主旨呈现的戏眼。他一出场，行立坐卧都带着几分人在戏中的“痴”，和对自身功力自信的傲气；他拒绝亵渎职业精神的演出，也是整个戏班子唯一一个敢在盛怒的洪大帅面前站出来说“不”的人；他在舞台上一邂逅金老板，二人便满腔热血地要把真正的好戏唱下去，浑然不管人去楼空、不管战争的枪炮声震得整个戏园子都颤抖了起来……

在影片结尾，在流水的新军阀逼迫下，凤小桐选择了自沉水底，以令人唏嘘的方式保全了自己的尊严。不妨让我们回到影片开头的荒诞大时代背景里去：军阀和清朝军队混战，却停火给英国人的火车让路，山河破碎，纯粹的手艺人又岂能独善其身？从这一角度解读，凤小桐殉的道，难道不是“商女亦知亡国恨”？难道不是中国文人传统里历来赞许的彭咸之、屈原的士大夫之道？好的讽刺喜剧，底色终究是悲凉的。

可惜的是，影片中六姨太一条支线，体现出创作者陈旧的两性关系表达，即使去除也并不影响故事主体。此外，应该是穿针引线、立住乱世艺术从业者“魂儿”的凤小桐，本应是戏份最重的戏眼，在精彩的群戏中表现虽不落下风，但也略显偏离。观众很难不把《戏台》的凤小桐和《霸王别姬》的程蝶衣相比，前者的刻画其实同样可圈可点，但就影片展现出的人物魅力而言却远逊后者。这与其说是演员功力的差别，恐怕更多是输在创作者戏眼的偏离上。

瑕不掩瑜，陈佩斯仍是为华语电影带来了一出观众需要的过硬讽刺喜剧。

顺便提一嘴，江西人会在片尾曲里迎来彩蛋惊喜：咱宋代老表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古韵新编，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