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耳机
    转眼间，乔迁新居已近两年。
    一日，我下班回家，女儿兴奋地跑过来说：“爸爸，我在窗外发现一个鸟窝！”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那棵长到三层楼高的树上，几片嫩绿的叶子卷曲缠绕，里面塞了些干草，确实是个鸟窝。这时，一只小巧玲珑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将嘴里的虫子喂给窝里的幼鸟们。
    原来，鸟儿在这里安了个家！
    微风吹过，鸟窝随着树枝轻轻摇曳。女儿有些担心地问我：“爸爸，这个鸟窝建在叶子上，如果下雨了怎么办？鸟宝宝淋湿了肯定会生病的。”女儿的担心不无道理。我安慰她道：“放心吧，最近天气好着呢！”
    闲暇之余，望着窗外充满爱意的哺育画面，我不禁想起少年时期那些追鸟的往事，内心升起阵阵暖流。
    孩提时，我居住在土坯房的老宅里。秋收时节，邀上几个小伙伴，徜徉在阵阵稻香的田野，或恣意奔跑，追赶正在偷食谷粒的麻雀，或比赛攀爬，寻找树上隐蔽的鸟窝，其乐无穷。
    有一次，邻居小伟从树上掏下一只乌鸦幼鸟，只见它双眼紧闭，身体瑟瑟发抖。看着可怜的小乌鸦，我动了恻隐之心，想劝说小伟放生。可话还没说出口，小伟就带着它跑回家去了。我正懊恼时，树梢间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抬头望去，只见刚遭“洗劫”的鸟窝旁出现两只成年乌鸦，正焦急地寻找鸟宝宝。它们一下跳到枝头，一下降落在我家老宅屋顶，望眼欲穿、大声呼唤，那凄惨、无奈的叫声整整持续了一天。日暮时分，这两只乌鸦才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奶奶在世时，只要看到小孩子掏鸟窝，总会说：“造孽，害鸟命哦！”
    第二天，小伟突然找到我说：“奶奶不同意我在家里养鸟，你能不能帮我养它？”我立马答应下来，将幼鸟藏在奶奶生前住过的房间，每天给它喂食饭粒和饲料，并通过吹口哨使它产生条件反射。经过我的精心照料，幼鸟的羽毛日益丰满，眼睛越睁越大，只要一看到我就欢呼雀跃！
    没想到，半个月后小伟再次找到我，硬生生把小乌鸦抢了回去。往后的日子，我只能站在他家门口，用口哨声呼唤它，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它听到后会立刻啼叫着回应我。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让它回到我身边。
    后来有一天，它扑扇着翅膀飞出门外，我急忙向它追去，并吹响口哨，可它头也不回，越飞越远……我愣在原地，望着逐渐消失的黑点，心情跌落谷底。从此以后，我对鸟儿总觉得亏欠，从而更加亲近它们。
    老宅的背面是一片树林，经常有各种鸟类栖息于此。夏天，我喜欢躲在树林里消磨时光、享受静谧。听着头顶的蝉鸣和鸟叫，仿佛置身世外桃源。抬起头，可以看到乌鸦、喜鹊、麻雀等在林中飞行、嬉戏玩耍。有时候，我会拿一把弹弓，从地上捡起小石子弹射过去，希望能打下一两只来作伴，却从未成功过。我索性打消了抓鸟的念头，静静地躺在树荫下，听鸟儿们叽叽喳喳说话。
    从老宅搬到新屋后，我无意间在屋前的灌木丛里发现一个茅草编织的鸟窝，窝里也有出生不久的幼鸟。感觉鸟儿的家有点简陋、不安全，于是我找来枯枝和布条，对鸟窝进行加固。想到鸟儿也住上了新房，我不由得笑了。
    上大学后，我离开老家外出求学，也离开了房前屋后的鸟儿邻居们。毕业后，在吉安工作定居，结婚生子，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几年的租房生活就像在叶子上建鸟窝，总让人觉得缺少安全感。我明白，应该给妻儿创造一个安稳的家，让她们在水泥森林里也能飞得安然自在。
    庆幸的是，经过几年的艰苦努力，我们夫妻俩终于打拼出了一个“小窝”，结束了飘忽不定的生活。这次女儿在新家窗外发现鸟窝，让我又惊又喜！每次下班回家，只要看到鸟儿喂食的温馨画面，我身上的疲惫感就烟消云散。
    可好景不长，由于连续几日阴雨，包裹鸟窝的叶片不知何时突然断裂，鸟窝终究还是倾覆了！当我们发现时，已回天乏术。我赶紧到楼下寻找，却未发现鸟儿的任何踪迹。女儿和儿子哭得稀里哗啦，我茫然无措，也悲从中来。
    我陷入深深的自责，鸟儿的遭遇本可以避免，我本可以学儿时那样对鸟窝进行加固，可我却没有付诸行动。或许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无暇顾及，或许是因为年岁渐长丢失了童心……人到中年，越来越多的无力感侵袭而来……
    恍惚间，一个男人从风雨中跌跌撞撞向我跑来。他悲咽地诉说着这些年的心事：家境贫寒，高考失利，工作不顺，养儿艰辛，生离死别，梦想破碎……待我定睛细看，那个男人竟是自己。
    曾经在田野里奔跑的少年早已远去，如今尽是沧桑。步入中年，头发日渐稀少，身体每况愈下，满腹心事不知向谁说起。回不去的，不单是老去的容颜和逝去的光阴，还有追鸟爬树时的洒脱和怜悯万物的心境。就像断掉的树叶和损毁的鸟窝，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挽救。
    失去了鸟儿邻居，孩子们在短暂的悲伤过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你追我赶，玩闹嬉戏，也许再过几天，他们就会把鸟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多么羡慕他们，可以不谙世事，无忧无虑，可曾经的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几声清脆的鸟叫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走到窗前，我出神地看着飞来跳去的鸟儿们，它们快活着呢！风云变幻、世事无常，寒来暑往、鸟去鸟回，大自然的法则本就如此，我竟不如一只鸟儿活得通透！我若有所悟，长舒一口气，内心逐渐轻快起来，对未来“何枝可依”的不安全感也渐渐消散。
    人生未满，道阻且长，我是该重整旗鼓、张开双臂，像孩提时飞走的那只小乌鸦一样，去拥抱更广阔的天空，为自己找寻青山；去建造更坚固的“鸟窝”，为家人抵御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