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和德
久闻泰和与永新交界处有一名山,风景绝佳,文人雅士故事多。
近日,笔者偕友三五人,驱车百余里,过泰和桥头之楠木林风景区,乃至高士山脚下。高士山所处为永新县最东南之坳南乡牛田村。
甫下车,村民三三两两即迎上来。始以为热情,不料却是争相来取停车费,顿觉不爽。
越过一座大殿,即登山。路阶由现代水泥预制块铺就,据说共有三千阶。是否寓意“三千大千世界”?抑或是代表“三千烦恼”“三千劫”,每踏一阶即除一烦恼丝、度一波劫?不得而知。拾阶而上,两侧树木葱茏,下有深邃山谷,间见涧溪小瀑,宛如银珠飞迸,清脆作响,回荡山谷。高士山原名“鸣谷山”,盖源于此。
据资料介绍,此山为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千年名山。香火不断,朝拜者遍布湘赣两省。但令此山闻名的,还应是著名诗人黄庭坚。
公元1081年―1082年间,黄庭坚为泰和县令。他长年到泰和的穷乡僻壤调研,倾听百姓疾苦。曾经在一个名叫“大蒙茏”的山区(疑在今桥头镇境内)调研,亲耳听到一位老妇人哭泣着咒骂官府。经询问,才知当地官吏强迫农民以盐抵税,农民苦不堪言。黄庭坚遂写下《上大蒙茏》:
衣冠汉仪民父子,吏曹扰之至如此。
穷乡有米无食盐,今日有盐无食米。
但愿官清不爱钱,长养儿孙听驱使。
相传黄庭坚当时与这位老妇人交谈,惊异地发现她竟然是他前世的母亲,当即下跪认母,并把她接到府衙来供养。
也许就是这次调研,黄庭坚听到不远处的鸣谷山中,隐居着永新县一位不愿出仕的儒士――尹安仁,于是登山拜访。两人饮酒赋诗,好不惬意,临走时留下了“山以高而秀,名因士乃传”的诗句,而“鸣谷山”从此又名“高士山”了。
此前以为“游圣”徐霞客自庐陵天河溯禾水而上永新,可能游览过此名山。但查资料,未有。为徐霞客一憾。但可作联想的是,徐霞客在当时士大夫之间,亦有“高士”之名。徐霞客的高祖、汉代徐孺子就是一位才华横溢却也不愿出仕的名士(王勃《滕王阁序》有“徐孺下陈蕃之榻”之句),被誉为“南州高士”。徐霞客祖父给徐霞客取名“弘祖”,也即希望他能弘扬先祖“节操高洁”。徐霞客受家风影响,志趣高雅,早年就与人结庐读书,种竹植梅,其间写下了日后被人们广为传诵的“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诗句。
高士山的最顶端,有祖殿(俗称祖师庙),系清道光乙酉年(1825)重建。见庭前只剩一下联:“门到黄昏云自封”,推知其上联或为“殿开白昼风来扫”。殿额为“近天尺五”。
“近天尺五”?再次见到这四个字,不由得兴趣盎然。此前见到这四字,是南宋末年庐陵县一位老农写在墙上的一首诗,原文如下:
云兮云兮,变化有神灵兮。
卷起地下黄,飞去天上青兮。
仙人乘风天尺五,
借我清荫覆赤土。
云间逍遥人间苦,
年年苦时望君雨。
这是南宋“庐陵硕儒”欧阳守道有一回下乡时,在一户农家的墙壁上见到的一首诗。其时,农户家只有一个孩子正在扫谷物,准备交租。欧阳守道问孩子:“这谁写的诗呀?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孩子没有回答,而是仰着脖子,对着白云,歌诵了这首诗,婉转悠扬,响遏行云。
“近天尺五”,望文生义,距离上天只有一尺五的距离,表示极高的意思,又表示某人地位高,也指某人修养境界高。伟人亦有“惊回首,离天三尺三”之句。
高士山祖殿之“近天尺五”,无疑表示这里的“道”高得与天同极。而庐陵老农的“仙人乘风天尺五”,则是暗喻居庙堂之高的官员们。
欧阳守道何其聪慧之人?他听懂了老农的呼声,回头向庐陵县知县熊震龙报告了此诗。熊知县听后,也反应过来:这首诗虽然看起来是乡间俚语,但含义很深,他其实是讥讽我们这些衙吏们不作为,希望我们这些号称“岂弟君子”们要爱民佑民!
熊震龙果然不负庐陵县百姓。他办理案件,十分谨慎而又公正果断。庐陵县大街小巷于是出现了顺口溜:“昔我庐陵,珥笔专门。今我庐陵,判笔有神。”熊震龙听到后,感喟道:“不是我有什么神明之处,主要还是这里的百姓没有得到很好的教化。”接着,熊震龙大办学校,召集父老乡亲,举办讲座,谈理想信念,谈道德法治,同时宣传好人好事。又出资建设公墓,命名“归厚园”,收葬野外的遗骸一万多具,让百姓懂得孝顺之道。这样教化了几年,百姓们都不相互争斗了,告状的也少了,监狱里几乎都空了。于是乎,大街小巷里又出现了顺口溜:“昔我令君,民服其神。今我令君,民咏其仁。”到后来,甚至其他县市的百姓有冤,都请求把案件移交到庐陵县来判决。由于熊知县的坦诚忠厚,远近的百姓都感到亲近,即使原来心中有怨气、戾气、怒气,自然都消解了。
熊震龙的政声,很快得到上级的赏识,被提拔到外地了。庐陵百姓听到后,纷纷拉住他的车,不让他走。
《诗》云:“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国风・邶风・北门》)。黎民百姓面对多舛的命运,不能左右上天和朝堂,只能祈求“近天尺五”的神灵们和世间人能有一点良心发现,为他们降下甘霖、施舍仁政。人们仰望高士山之高,其本意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