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良海
春天,遂川汤湖的主角是茶。谷雨,茶山空蒙,一畦畦茶树,掀起绿油油的涟漪,山川村落披上绿色连衣裙,显得妩媚轻盈。
“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烟。”采茶农妇斜挎着宽口的竹篓,伫立在茶树前,屏息凝视,低垂着一头被岁月熬煮成灰白的头发,手不停地提断浅浅的新绿。一天下来,数万个重复的动作,手腕酸楚沉重,手指被茶汁染得深绿墨黑,指缝间残留着草木最初的温柔与清芬。
凌晨五点,狗牯脑山晨光稀薄,神茶谷制茶的机械终于可以停下来,歇口气了。从傍晚开始,连续十多个小时的工作,机械喘着粗气。制茶匠人眨巴着熊猫眼,眼球密布着血丝,脸色苍白,难以掩饰熬夜的疲惫。
来到茶农家,喝口春茶,茶汤清冽,茶香悠悠。我看见大厅里摆着一个嵌着铁锅的桌子,不免好奇。
走上前去观察,发现桌子是一个微微向上翘起的斜面,中间挖个圆圈,铁锅下沉其中。桌子右上角放有一把小巧的棕毛刷子。桌子下端有夹层,安装排插和温度调节器。
“这是专门用来炒茶的茶锅。初次杀青,需要300度,二次杀青需要180度。我家世代在土灶上炒茶,烧芦萁、松柴、硬木柴,用手用心去感知温度变化,全靠经验与灵性。现在用电,温度稳定,又干净,好多了。”
蓝哥领我来到后院厨房,那里还有柴火灶,一口茶锅不沾油盐酱醋杂味,锅壁漆黑,隐约间,还能看到道道炒茶的印痕。
再退回到大厅,蓝哥准备炒手工茶。打开电开关,高温预热茶锅。他双臂空悬,手不挨锅边,抓来一把经过初揉的茶青,放入锅底。手掌将散开的茶青聚拢,合并成一团,十指并拢向胸前,操起茶青翻转焖炒。热量集中于茶青,容易使鲜叶枯萎变色,所以要眼捷手快,迅速翻滚、抖动、抛散。聚拢、焖炒、抖散,又聚拢、焖炒、抖散,几个来回,茶叶保留着原有的青绿,又能使口感饱满醇和。
蓝哥穿短袖子,双手舞动,全神贯注炒茶,不经意中,会触到锅边,留下烙印。
“小时候,刚学徒时,手掌被烤起血泡,手臂被烫伤,是常有之事。”
他边说,边拿铲子把炒好的茶叶摊在竹团箕上,又顺手持棕毛刷子刷锅,扫去茶粉末。
茶锅锃亮,锅上的纹理更清晰了。那蜘蛛网般的纹理,由浅到深,从锅边缘向锅心呈现出不同层次的变化。
茶锅上的纹理,如同鲜叶上的脉络,蕴含春雨、夏阳、秋霜、冬雪的节律。
茶锅上的纹理,是高温炙烤,留下来的火的影子。是茶叶摩挲,刻录下来的印痕。
茶锅上的纹理,是茶农的掌纹。一片叶子经过掌心的杀青,经过匠心的揉捻,轻掐慢揉编织成一张如网的生活。
一壶好茶,微苦后有着醉人的清香。慢饮品味,带着一颗禅心,和茶叶缓缓融合,浮躁的心也沉静下来。人间清旷之乐,不过就在一壶茶里。
茶锅上的纹理,几乎无人注意,却也值得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