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活还给生活
――读傅菲《客居深山》
2025-05-16


■ 陈志发
 生活是多元的。散文也是多元的。散文写作呈现出万千气象,写人、叙事、状物、写景、说理,语言或清灵或沉郁或激扬。写的,是自己心中所想,主观意识贯注其中。换句话说,笔下的内容,出于讴歌、追怀等目的,加上了自己思维的滤镜,有了选择、筛选,甚至加工,而并非绝对的客观反映,否则,文章就成了“照片”。有了人的情感、思想的加入,文章才有了灵魂。也许,这是散文写作的根基――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一直这么认为,而傅菲的《客居深山》,却打开了我阅读的另一扇窗口。
傅菲,当代散文家,资深田野调查者,专注于乡村和自然领域的散文写作,出版散文集30余部。《客居深山》,是他近几年在江西德兴市大茅山北麓的笔架山下客居,大量走访荒僻山谷、山坞、河洲,以及偏僻的自然村落、荒村、破落矿区而形成的文字。
这本书,与其说是散文,更似是自然笔记。一旦捧其而读,你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溺,幻化为大地上的一生灵,绿意葱茏、枝花摇曳;你就是《蟋蟀入我床下》的一只蟋蟀,是双溪湖上一只“嘘呱呱”鸣叫的《竹鹧鸪》,是头顶上黑乌乌一团的《鸟群》,是长潭洲和箬坑之间长乐河中的一只《》,是石头部落(一个自然村)举着《神灯》的萤火虫……“没有什么事,就去山里走走。”这是傅菲的生活习惯。在与江河、旷野、明月、孤星对视相望,在与草木鱼兽对话交流中,不仅让他远避繁杂和喧嚣,更让他看到了世间的色彩,获得自然现场的心灵感受:“凡自然之物,都值得我们长久地凝视。凝神它们,就是凝神自己,这是一种内观与内省。”
在深山,傅菲最关注的还有山民:死于鸟打坞的圆水师傅、筑路工地上身处泥淖面目干净的一对工人夫妇、卖早餐的女人和她开车的丈夫、被农村高额彩礼弄得烦恼不安的理发师丁丁呛等等。在他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都市霓虹灯外乡村的真实图景。这是一张充满了俗世烟火的悲欢图,是一张在尘埃之中摸爬滚打的生活图。让感同身受或者嘘唏不已。
无论对象是山民还是大自然万物,傅菲所用的语言都是朴素而直击人心的。这是他细腻的内心、广博的知识、睿智的见解和深入探究的结果。
海量的博物知识。“蟋蟀10月孵卵,翌年4―5月孵化为若虫。若虫群居,数天后发育成虫,属于不完全变态昆虫”“是山溪常见鱼,它活跃在并不湍急、水深30-50厘米的缓流或静水处……卵寄生在河蚌内。”“母麂独自哺乳和抚养幼麂,幼麂一年性成熟。黄麂单独生活,不结群,在草蓬或灌丛下做窝。”以及各种动物惟妙惟肖的鸣叫声描摹等,常识在书中俯拾皆是。这是作者长期野外调查与广猎群书的结果。读者在品读其文字之美的同时,还可以增长自己的博物知识。
在场感逼真细腻的描写。“厨娘差不多凌晨四点就到了店里,清扫,煮一锅粥;擀饺子皮、馄饨皮,买肉剁馅,包200个饺子、300朵小馄饨。”(《胖妈早餐店》)“井洞里的人满头黄泥,衣服全是黄泥。他抬头看我,泥泞的脸上露出两只乌黑的眼睛。井口直径约八十厘米,被篾片箍着,绷紧。”(《有人伐木,有人打井》)“炭壁卷起猩红的焰苗,如一朵红椎菌,炭灰白白,绸布漂在水里似的飘动……”(《入冬》)没有亲历,怎么能写这么详尽?但,这更是一种笔力。
一切艺术均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客居深山》里,傅菲用冷静、客观的笔调,对他笔下的人物、动植物向大家娓娓而谈。以一个闲散人的身份,深入大山、原野、村落,和大自然的所有生灵(人、动物、植物)交流、碰撞。生活在他笔下,有着浓酽的原汁原味。在描写中,语言通俗干净,似绘画中的素描,你不会因意象艳繁、句词密集而有紧迫感、窒息感。文中的场景,皆为日常,没有意义重大的事件,也没有矛盾集中的事件。写菜市场的讨价还价,写老人在杂货店前下象棋、打扑克牌,写“烂毛”(狗名)一路小跑,跟着车,跟到三百米外的路口,停下来,汪汪汪叫几声,折回。写“女人下到窨井,掏泥巴,用簸箕吊上来。男人吊簸箕,泥巴水淋下去,淋得井下人全身湿透。”这些场景,看过之后,就会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里。因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它不是经验所得,不贬低,也不拔高,让人倍感亲切与真实。
生活本来一地鸡毛,也有静水流深,我们的一辈子就在这平淡之中抽芽、灌浆、开花、结果和凋谢。傅菲用他的文字,抚平了我们的焦躁,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真实的同时,也给了我们平凡的深情之美、自然的绚烂之美。
但我们也不能忽略文中作者独特的生活态度、审美态度。傅菲心怀是悲悯的、丰盈的,对大地上的一切是敬畏的、感激的。平凡的语言中充满诗意,平淡的叙述中富有深情。“我目睹了四季的变化,物候的更替,内心获得了极大的纾解,我就不那么悲观地活下去了。”树与人,会以某种看不见的方式交流,彼此心领神会。《客居深山》对我们何尝又不是一本启示录?
“我对这个世界,所需不多。我吃最少最简单的食物,以原本的面目,过原本的生活。仅此而已。”
与世无争,不矫揉造作,把生活还给生活,这是傅菲的生活态度。我想,这也是他写《客居深山》时的写作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