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粮小道上的传承
2024-06-24


陈平梅
在井冈山革命博物馆第三展厅陈列着这么一首井冈歌谣:朱德挑粮上坳,粮食绝对可靠。大家齐心协力,粉碎敌人会剿。
它记录着一段朱德军长挑粮上井冈的往事。当年已经42岁的他参加了挑粮大军,并坚持与年轻的战士一起挑粮。这个曾经过着锦衣玉食的旧军队将军,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人民解放、民族独立,毅然决然加入中国共产党,带领南昌起义余部,上了井冈山,用他挺拔的身躯和宽厚的肩膀,挑起了民族解放的重担,这个“农民的儿子”用实际行动践行了官兵平等,锻造了战无不胜的人民军队军魂。
而原本在五百里井冈,几百年来大量的客家人从广东、福建迁徙到此定居。由于大家都散居于山间,为了平常上山干活与走亲戚方便,慢慢地在山中走出了一条条小径。后来经过多年就地取材整修,建立起了这四通八达的山间小道。但限于人力和需求等原因,这些山间小道平常一个人挑担子行走也是非常艰难的,有些台阶差不多有两尺高,而且两个人在小道上相遇,其中一个必须退到小道旁的山上,才能让另外一个通过。这些小道就这样在大山中,伴随着风霜雨雪和春夏秋冬,度过了数百年。
这蜿蜒曲折且狭窄的小道,留下了《朱德的扁担》《大荷树下看世界》等闻名遐迩的故事。无数的身影穿梭在小道上,扁担“吱吱”的叫声汇成了一首首“胜利进行曲”,组成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生命线,铸就了跨越时空的井冈山精神。
我出生在柏露到黄洋界必经的挑粮小道旁,在挑粮小道上蹒跚学步,在年幼的我眼中,这些小道都是千篇一律,长满了青苔的不规整台阶,随处可见的巴茅和弯曲斜倒着的毛竹,这些小道为我打开了认识外面世界的通道。
从我四五岁开始,奶奶萧凤出去做客,总是喜欢带上我,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眉宇间有大爷爷谢桂标的影子,她对我只有一个要求,跟她去做客只能自己走,就这样,这挑粮小道上一老一小,艰难地走着,奶奶在前面唱着大爷爷传唱下来的红谣,我跟在后面有板有眼地唱着,歌声穿过密林与大山共鸣。走在这好像没有尽头的挑粮小道上,奶奶给我讲刚刚唱过的红谣背后的故事,告诉我毛委员的睿智、朱军长的果决、贺子珍的飒爽英姿,但说得最多的还是她与大爷爷共同战斗的故事。
在挑粮小道上,奶奶教会了我客家山歌中的“茶花韵”“来台韵”“江阳韵”等韵脚,直到后来读书了,学到杜牧的《山行》时,我才恍然大悟,这韵脚不就是奶奶早就教给我的“茶花韵”吗?那一刻我为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而自豪。
长大后的我沿着挑粮小道开启了求学之路,就这样随着花海颜色交替延伸,从打着火把走在黑黝黝的挑粮小道上,到后来骑着孔雀牌自行车,带着与生俱来的山里丫头的野性,呼啸着从新修的山路冲出大山,先后到柏露、七溪岭和龙市读书。
师范毕业后,参加了工作的我,为了兑现当年许下的诺言,穿着高跟鞋,踩着青苔更加厚实了的台阶,沿着挑粮小道前去探访大爷爷当年的老部下、老战友,核实他们当年传唱的红谣,还有红谣背后的故事。这些幸存的老人,看见当年的丑小鸭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唱着他们熟悉的红谣,他们一个个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那激情燃烧的岁月,从这个时候,我才重新开始审视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挑粮小道。
每个周末,我都沿着挑粮小道穿梭在黄洋界下和茨坪、茅坪之间的大小山村,考证核实一些红谣的词曲,订正这些红谣背后的故事内容,随着这些老人的凋零,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也在这些记载着先辈荣光的小道上蹉跎,每一次自己想放弃时,踏在这更加沧桑的石阶上,我的脚底板好像感受到了朱军长挑粮时留下的余温,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人生升华。
在一次采访大爷爷部下儿子时,他给我讲述了一个故事,当年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一个双手和身体都因风湿佝偻的瘦小老奶奶就坐在门口,年少的我们都叫她“瘫子”。就是这个瘦小的客家妇女,在黄洋界保卫战时,她将一个体重是她两倍的伤员从黄洋界背到小井,然后背回家照顾,她留下一句话“背不动了就歇一下,总能把你背回家”。这位名叫吴秀莲的老奶奶,顿时在我心中高大起来,我为自己年少无知感到羞愧,也成了我坚持36年的动力。
为了早日将这些鲜为人知的红谣唱到大山外面去,为了把这些井冈山军民故事讲述给更多的人听,挑粮小道成了我精神的图腾。三十六年的坚守、挖掘、整理。在传承的路上,每一次徜徉在挑粮小道上,我反复问自己,挑粮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吗?一次次的拷问,让我陷入深思,随着岁月的积累,挑粮小道在我眼里不再是一条条普通的山间小道,她是有着生命的精灵,我与她产生了生命的共鸣。
当年许多跟着朱军长一起挑粮的红军战士,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将热血洒在了井冈山这块红色的热土上,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但他们化作了这巍峨的群山,融进了这跨越时空的井冈山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