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禾鸟叫醒的田野
2025-05-09

“割麦栽禾,各栽各的,割麦栽禾,各栽各的……”栽禾鸟围着村子不停地飞不停地唱,催着人们割麦栽禾。真奇怪,人们只有在春耕春播春插的那些时候才能听到栽禾鸟的歌唱,过了那段时间,就听不到它的叫声了。栽禾鸟叫了,农家都在抓紧春耕春播春插。

平仂的爷和平仂的崽面对面坐在火桶里烤火,老人在讲栽禾鸟的故事。过去是他爷爷讲给他听,现在是他讲给孙子听。

栽禾鸟是人投鸟胎变的。很早以前,有一个叫巧生的年轻人,他生性拖踏,人家犁地了,他还没有整修好犁耙。人家播种了,他还没有犁地。有一年,寒露风来得特别早,别人家的稻穗都沉甸甸地勾了头,他家的稻穗还没有灌浆。秋收时,人家收的是金黄饱满的稻谷,巧生家收的却是焦黑空瘪的谷壳。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饥寒交迫的巧生因冻饿死了。为了让人们记取自己的教训,巧生化作了一只栽禾鸟,每到春耕春播春插的时节,它就不停地在村子上空鸣叫,提醒大家“割麦栽禾,割麦栽禾”。

栽禾鸟叫了,要开秧门了。第一天拔秧栽禾,农民叫开秧门。半夜时分,平仂两夫妻就起来了,起来烧开水杀猪,蒸糯米饭打麻糍。水还没有烧开,杀猪佬贵仂就来了。平仂家请来帮忙拔秧栽禾的亲朋好友也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把猪从猪栏里拖出来,按在长凳上,一阵猪嚎,把天叫亮了。

在农村,农民对春播春插非常重视。是呀,春播春插是农民新一年劳作的开始,是农民企盼新一年丰收愿景的开始。它寄托了农人大多的梦想与希望。

头年,农民会选一块肥力好,水源好,离家近的田做秧田。当收割完了田里的庄稼,他会把选中的田深深的耕一遍。铁犁翻起的土块,一大块一大块的底朝着天。农民也不去耙平它,就让它一大块一大块的晾着,霜降了,雪下了,旷野里零下十几度的低温,把泥块里的病虫害全冻死了。

当春天的第一场雨下过后,农民扛一把锄头来到田里,把田塍边的缺口堵堵好。如油的春雨,慢慢的把田里翻起的土块淹没了,泡软了。农民上身着一件棉袄,披一领蓑衣,戴一只箬笠,把棉裤的裤脚挽得高高的,冻得通红的赤脚站在铁耙上,吆喝着浑身泥浆的老牛,一遍又一遍地耙着秧田。歇息了一冬的老牛,还没有从冬闲的散懒中缓过来。它吃力地拖着铁耙和站在铁耙上的农民一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农民抖抖左手中的缰绳,扬一扬右手中的竹鞭,老牛稍稍加快了脚步,但还没有走几步又慢了下来,农民大声叱骂:“歇了一冬,还没有歇够?”。竹鞭甩动的声音划过老牛耳畔,老牛奋力朝前,四蹄溅起的泥水哗哗作响。田耙平了,做好的秧田平整如镜,映着田头的绿草山上的野花和天上的白云。

稻种是用温水浸泡过的,挤在一只大谷箩里,相互依偎着取着暖,一二天后就裂开嘴长出白生生的小芽。农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裂开嘴长出白生生小芽的稻种播撒到秧田里。这时候的稻籽十分娇嫩。太阳出来了,农民会把秧田里的水放掉,让它们晒一晒太阳。晚上或气温低的时候,农民又会把秧田灌满水,让水为秧苗保温。

阳春三月,气温一天比一天高。稻籽白嫩的芽慢慢长长了,变绿了,没几天就把秧田生成了一张绿绒毯。自稻种播到田里去后,农民一刻都没有闲了,忙着耕呀、耙呀,把家里的人粪猪牛粪送到田里去作底肥,到亲戚朋友家去打招呼,请大家来帮忙栽秧。

吃过裹满香甜的白糖芝麻的麻糍,吃过热气腾腾的肉丝面条。大家挑起粪箕,带上捆秧的稻草。说说笑笑来到秧田里。平仂卷起裤脚,第一个下到秧田,双手伸进绿绒毯里扯了几下,两手就握满了嫩绿的秧苗。他把双手中的秧苗合起来用稻草一扎,一个秧把就绑好了。平仂把绑好的秧把朝旁边的大田里抛去,平静的水面漾出一个个越来越大的圆圈。这个圆圈朝四周散去最后被田埂箍住了。

主人拔好第一个秧把后,拔秧的妇女也下到田里。女人们像变魔术,她们的双手在绿丝绒般的秧田里一扯一扯,然后,一只手抓住稻秧一只手抽一根稻草在秧苗上绕一下就扎好了一个秧把。

稻田像一个巨大的棋盘,一个个秧把像一枚枚绿色的棋子。插秧的男人们排成一排,他们分开双腿,左手握秧,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飞快地从左手中分出数根稻秧插人田泥里,又快又整齐。一会儿,男人身后的一大块稻田变绿了。但男人们栽秧的速度明显没有女人们拔秧的速度快。没过多久,男人们身边的秧把越来越多。男人们被包围在一个个秧把中间,像围棋盘中的几粒黑子被满盘的白子裹住了。男人们极力想突出秧的重围,但无奈身边的秧把实在太多。栽田有规矩,栽完一畦上田塍前必须把身边身后的秧全部捡干净。男人们只好一边插秧一边朝旁边丢秧把,插秧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看到男人们一会儿撅起屁股插秧一会儿又直起身子朝远处抛秧把。

女人们笑得十分开心,歌喉好的,直起腰站在田里唱起来:

嗯嗨哟,

四月桃花开满天,

哥郎妹仂来栽田。

妹仂手巧风吹柳,

哥郎栽田如捉虱。

嗯嗨哟

清明花开四月天。

哥郎妹仂来栽田,

禾田关了几只猪,

不知拱到哪一年?

女人嘲笑男人动作慢,像猪拱地。困在禾田中间的男人满脸通红,但还嘴硬不服输,反说自己栽秧慢是因为女人拔的秧乱七八糟的不好栽。男人唱道:

嗯嗨哟。

四月榴花红艳艳,

哥郎妹仂来栽田。

妹仂人木手不巧,

秧把像只乱鸡窝。

看到男人不认输,女人又唱起来:

嗯嗨哟

四月菜花黄艳艳

哥郎妹仂来栽田

八戒闻到酒肉香,

哪有心思来栽田?

妇女们戏谑地对男人们说:“你们回去吧,闻到平仂家酒肉的香味,你们哪有心思栽田?”

山歌声,说笑声,打趣声,田间成了戏台。三个女人一台戏,七八个女人呢?像浮梁采茶戏,湖南花鼓戏,安徽黄梅戏在这里同时开锣。真是热闹。

女人拔秧是一把好手,插秧更是一把好手。你只能看清她们的三个手指在水面上不停地点着点着,像蜻蜓点水又像小鸡啄米快极了。一会儿,几块大田都插得差不多了。

日到中天,平仂的老婆站在村头大声喊着:“吃昼饭罗,吃昼饭罗。”大家把最后几株秧插完,撩一把田沟水,洗洗手脚,朝平仂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