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寒冬腊月的乡村,炊烟袅袅,香气四溢,到处都弥漫着浓郁的节日气氛。此时的老家,各家各户都在准备一件事——打麻糍。
记忆中,母亲一天前就把精选的糯米,用清水浸泡好,让它吸水膨胀,变得饱满圆润。将其清洗几遍,用竹制簸箕沥干水,倒入放在铁锅中的甑桶里,再抹平表面,拿根长筷子,在糯米中戳出些小孔洞,以利糯米透气,快速蒸熟。盖上甑盖后,母亲让我坐在灶台前,赶紧往灶膛里添柴加火。这一连串活儿,都由母亲一人麻利做完。她太熟悉了,年年如此。
火越烧越旺,甑盖下开始冒出热腾腾的糯米香气,渐渐地弥漫整个屋子。我慢慢地、深深地呼吸着。那年代温饱都成问题,平时难得吃上糯米,更不用说麻糍果了。能闻到糯米香味,已是一种享受了。约半小时,母亲先用手摸了摸甑桶,凭她的经验来判断糯米蒸熟程度。再揭开甑盖看了看。确定蒸熟后,用饭勺先舀出一小碗,用冷水敷湿手,做成一个糯米饭团递给我。我捧着糯米团,张嘴一咬,软糯留香,又有嚼劲,特别好吃。看我吃得如此有滋有味,母亲脸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打麻糍可是件体力活,常常是全家上阵。前期任务母亲做完了,后面就由父亲接手。他早已将那口祖辈流传下来的厚重青石臼,和两根手腕般粗的荷木长棍清洗干净,又用毛巾吸干石臼里水分,将甑里的糯米倒入石臼。接着就抄起木棍,带上哥哥一起打麻糍。两人围着石臼,对立而站,先揉后打。
第一波是用木棍全力揉挤碾压臼中糯米,将其捣成半糊状。这一串动作需紧张快速完成,以确保糯米温热松软。他俩铆着劲儿,你揉我挤,你压我拔,你来我往,相互不让,似在喜闹玩耍。我们围在旁边,看得嘻嘻哈哈笑起来,觉得挺有趣的。
第二波是手提木棍往下垂打糯米,这是最费劲的。因糯米已成半糊状,粘附在棍上,需用力将其拔脱,反复捶打。前一波已耗费力气,此时感觉有些疲累。父亲那时年壮力强,木棍在他手中,犹如孙悟空握金箍棒,轻松自如。哥哥年少力薄,则有些力不从心。我们几个也兴致高,跃跃欲试。我接过哥哥手中的木棍捶打起来。父亲用粗壮的臂膀,将木棍高高举起,又重重捶下,把糯米团三分之二的重量,粘附在他的木棍上。我也只能吃力地跟随几下,就气喘吁吁了。手下的弟弟接过木棍捶打几下,同样连喘粗气。父亲见我们几个累成熊样,开心大笑:“你们呀,等会儿多吃几颗麻糍,力气就会大了!”
经过20多分钟用力捶打,糯米已烂如米糊。父亲喊一、二、三,和哥哥用木棍合力一撬,将石臼里糯米糊团,撬进旁边的木桶里,再用厚厚棉布严严盖实,以保温热。
我家人多,10多斤糯米要分两次捶打才能完成。父亲仍是主力军,我们几兄弟只能轮流做做帮手。就这样,父亲领着我们在欢快温馨氛围中,完成了打麻糍第二阶段任务。
接下来就是出麻糍(制作麻糍果)。这是我们最期待的时刻。兄弟们早已把手洗干净,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木桶里的糯米糊团,盼望它早刻变成一颗颗麻糍果。父亲忙着把糊团倒在洒上面粉的案板上,用手指沾了点麻油,轻轻搓了搓手掌,就往糊团上抓捏出一个个小团,放进一个搪瓷盘中,里面装有黄豆粉和白糖:“赶紧趁热吃吧!”兄弟们早已垂涎三尺,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一团团热乎乎的麻糍,蘸着白糖豆粉,塞进嘴里,顿时满口酥柔细腻,软软糯糯,香甜无比,感觉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美食了。我们两三口就吃完一颗,一连吃了好多颗,弄得父亲忙不迭地抓捏糊团。看着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父亲非常开心。等大家美食一顿后,他才抓起一团自己品尝。边吃边看着我们舒心地笑起来。此时的他,是在品尝一年到头的丰收果实,也是把浓厚的父爱温洒给我们。
麻糍果虽是美食,但不可多吃。它耐饱,不易消化。我们一饱口福后,就看着父亲出麻糍。只见他往掌心里沾点麻油,轻轻搓揉一下,然后抓起一团糯米糊,像揉面般迅速揉捏展开,又来一个倒包包子动作,右手大拇指往糊片里一顶,往左手虎口一塞,用劲一卡,再用右手轻轻一拧,一个乒乓球似的麻糍果,在几秒钟内就新鲜出炉了。里面有点空心,外边圆圆的,滑滑的,色泽鲜亮,晶莹剔透。父亲出麻糍,不仅动作快,且麻糍果个头均匀,如同一个模板制作出来般。摆放在竹制簸盆里,整整齐齐,横竖斜都是一条线,宛如带着白色头盔的阅兵方队,又像一件缀满珍珠的精美艺术品。我们心里暗自惊叹。出于好奇,也学着父亲出麻糍的样式,两手忙乎揉捏一顿,拧出来的麻糍果,要么表皮粗糙不光滑,要么个头大小不一,外形不佳。父亲看见我们弄出来的麻糍果歪七扭八的,忍俊不禁。随即又手把手地教我们如何揉、搓、顶、卡、拧等,我们也初步掌握了出麻糍的要领。就这样,在开心愉悦和浓浓亲情中,一家人完成了打麻糍任务。
时光如流,岁月如歌。随着科技发展和生活节奏加快,打麻糍这种传统手工艺,在一些地方已被现代机械取代。许多超市和酒店,都有各式各样的麻糍或糍粑。但不知为何,长大后的我,即使品尝再多的麻糍果,却总尝不出当年的那种味道,更挥不去儿时打麻糍的记忆。
许是,儿时打麻糍之所以难忘,不仅因为麻糍本身的香甜美味,更是因为打麻糍过程,饱含了对亲情的浓浓思念,饱含了对故乡的深深眷恋,包含了对生活的殷殷期盼。如今,老家依然保留过春节打麻糍的习俗。我虽生活在外地,但时常会想起儿时打麻糍的情景。只要回老家过春节,兄弟们一如当年,烧起柴火灶,蒸好香糯米,抬出大石臼,一起热热闹闹打麻糍。或许,这是对温馨岁月的美好回望,也是对不舍乡愁的延续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