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过,春暖花开。雨像细细的针尖,像长长的线,像筛子筛过似的密密向大地飞洒着,带来了清新空气与生命活力,也催醒了腐叶枯草下的墨色精灵——地皮菇。它们悄然绽放于田野褶皱,以卑微之姿,书写生命坚韧与温情。
地皮菇,学名地耳,又叫地踏菜。是野生可食用菌类,属蓝藻门念珠藻科类。颜呈褐色,片薄如禅衣,有似铜钱大小形状、有若绽放花朵形状;或东一片西一朵生存、或片片朵朵相连生存。干燥时,蜷缩一团,灰不溜秋,毫不起眼;遇水时,舒展迅速,饱满柔软,呈半透明状,像裹着一层温润光泽。轻轻触碰它,滑腻感觉像触电般从指尖蔓延,手感像极了婴儿娇嫩肌肤。
地皮菇对生长环境极为挑剔。它们偏爱潮湿、阴凉且无污染地方,多隐匿在山坡草丛、溪边石缝、老旧墙角、山林深处的腐殖土上。小时候,我不知地皮菇从何而来,问大人,说是牛、羊粪变的。怪不得有地地皮菇的地方也常常是牛、羊光顾多的地方。
雨后初晴,是捡拾地皮菇绝佳时机。踩着松软泥土,手拎小竹篮,眼尖手快地寻找着那一抹褐色。然而,它们小小的,像一片片被风卷起的落叶,又似星星点点洒落在地上的碎布角。常与泥土、枯叶、杂草杂糅一处,捡拾它绝非易事。不仔细寻觅,很难发现其踪迹。有时,感觉脚下有货,弯腰拨开杂草,空却欢喜一场。好不容易发现一簇,满心欢喜伸手,却发现它们紧贴地面,稍一用力,就会破碎。只能小心翼翼,用手指一点点将其从泥土上剥离。
捡拾地皮菇,也是一种乐趣,更是一种与大自然的亲近。几个小时辛苦寻觅后,等来的是一场地皮菇盛宴。最常见吃法当属清炒地皮菇。捡回的地皮菇放入清水中,反复搓洗,但不能太用力。表面泥沙、杂草洗掉后,地皮菇呈褐色透亮模样。火烧铁锅直冒青烟,茶油滋啦一声响,择一把春天头刀韭菜,洗净切碎,拍碎的蒜子、小米椒往锅里一爆,泡发好的地皮菇甩干水,往锅里一倒,加入适量的盐、生抽调味。顿时,韭香、蒜香、辣香、地皮菇泥土香从锅中喷涌而出,香气四溢。春韭之绿、蒜子之白、米椒之红、地耳之褐,尽现于锅中。不一会儿,一盘色香味俱全佳肴端上餐桌。有人曾赞美:似木耳之脆,但比木耳鲜嫩,如粉皮之软,却比粉皮酥脆,润而不滞,滑而不腻,有一种特有的舒适感。起锅前,再撒把自家晒的小萝卜丁,脆生生的口感,配上地皮菇滑溜,就着刚蒸好的晚米捞饭吃,三碗下肚都不带停筷。
地皮菇鸡蛋汤也是一绝:锅中烧水,水开,放入洁净地皮菇,煮几分钟。同时,鸡蛋敲碎入碗,加入丁点盐,筷子快速打散。地皮菇煮至入味时,蛋液缓缓倒入,渐渐凝固,形成漂亮蛋花。最后,适量麻油加入、撮点葱花,一碗热气腾腾、鲜香可口地皮菇鸡蛋汤便大功告成。汤汁清澈,蛋花柔软,葱花青翠,地皮菇爽滑,喝上一口,暖身又暖心,整个春天味道,仿佛都被喝进了肚子。
客家人还喜欢拿它炖汤。瓦罐里土鸡汤,将沸时抓把地皮菇进去,滚两滚起锅。汤色清亮,吸饱汤汁地皮菇吃在嘴里能爆出鲜汁,熨帖得赛过什么山珍海味。老一辈人说这是“穷人的燕窝”。是否真的有那么大功效,不敢说。但闹饥荒的年月,地皮菇救过不少人性命却是真的。清代王磐编纂的《野菜谱》中,收录了滑浩《地踏菜》一歌:“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地耳救荒之情就被记叙其中。
地皮菇蜚声遐迩,历代医学书、野菜谱、地方志等古籍中,均有关于它分布、入药、食用、采集等记述。宋代著名诗人、山谷道人黄庭坚曾写过《绿菜赞》称颂它。南宋朱弁“地菜方为九夏珍”对它也是称赞有加。地皮菇还曾作贡品,充作御膳。宣统皇帝菜单上,一道“鸭丁熘葛仙米”原材料中,就有地皮菇。
时光流逝,曾经的美好回忆,依然萦绕心头。每当看到地皮菇,那段充满欢声笑语童年时光,仿佛就在眼前。地皮菇,是一种野菜,更是我心中难以割舍的一份情愫。它们生于荒野,长在僻壤,迎风雨而顽强生长。芥草之命舍身默默奉献。它让我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慷慨与美好,也让我懂得了生命价值不在于外表华丽,而在于内心无私。生活匆忙,不妨停下脚步,去寻找那些我们忽略的美好,让心灵得到一些宁静与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