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小孩
何景洪
2025-06-13

有一首歌《亲爱的小孩》在我心中回荡几十年了,一直震颤着我的心灵。我听过许多的版本,最早是苏芮,然后刘德华、武艺、刘惜君等,总感觉不管哪位歌星,唱得都是那样好听,那样动人。其实无需我来评判歌星们唱得好否,因为他们灌录出来的每一首歌都肯定是高品质的。应该说,打动我的是那首歌曲的本身,总能触动到我心灵最柔软的部分,让我不知不觉地心头浮现往事,心中泛起酸楚。

最早听这首歌是1990年在上海期间,我去学校附近的长宁电影院看刘德华主演的《法外情》,所以听到了第一版本就是苏芮的。我已经忘记了当时与谁一起去看这部电影,也记不清了里面的剧情,但那首主题歌曲旋律,苏芮凄伤而富有质感的声音,现在依然清晰地回响在心头。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幼小时期的生活,却似乎可以从这首歌曲里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孩,那么天真,从不知生活的甘苦,心中唯是欢乐;那么孤单单地自我玩耍着,从不知疲倦。

我不知道自己小时候长着什么模样,现在所存最早的照片是小学和初中的黑白毕业照,并已年久发黄。我常会盯着这两张照片呆呆地看着,总希望用它们能透视到自己幼小时候,以为这两张照片连接起来,就是从那里出发的一条时间的光线,能照射到自己幼年的那张脸,但最后我还是枉然,只能在妈妈的回忆里知道一些自己幼小时候的事情。

妈妈说我是快周岁时抱回老家的,正值寒冬,那时的我长得很漂亮,脸蛋白嫩圆润,眼睛活灵灵的。因为举家下放回到老家,没有住处,借用外太公家的老屋匆匆地安顿了下来,日常用品也是有这没那的,生活条件自然很简陋。一家人从城市忽然到了贫穷的农村,伙食方面能把一日三餐煮熟吃饱就已是奢侈的事了。我是在那时开始消瘦下来的,皮肤也渐渐失去幼儿特有的光泽。妈妈说到这些时,我能听出她语调里的忧伤以及心头的疼痛,可以感觉到,那段不堪岁月是坚强的妈妈心中从不明言的创伤。

过去老房子都是硬泥土地面的,每逢阴雨天气就会因回潮而打滑,后来我学会走路,常会在屋子里滑倒,全身脏兮兮的。所以,我的脑海里常会出现那样的画面:一个漂亮的小孩,走在滑滑的地上,总是不小心摔倒;一个聪明的小孩,他总在快要摔到地面的瞬间抬起了头,双手和衣服都是脏兮兮的,而脸蛋却干干净净;一个傻傻的小孩,明知道自己站起来是意味着又会跌倒,却依然坚强地爬起来。他没有痛、没有恐惧、没有哭泣,而是只有执着和勇敢。也许我身上的坚韧的品质正是那时根植进骨子里的吧!

妈妈说我刚会走路时候就很能跑,到处乱跑。临时住处出来是古老的何氏宗祠,祠堂面前有一口池塘(上世纪70年代中期填没为平地了)。有次,我独自在池塘边玩,一转眼就不见了,妈妈在附近找也没有找到。后来,在洗衣石板上看到我玩过的两片蚌壳,那一刻她呆住了,认为我必已掉进水里无疑。水很深,她简直就要疯了,哭着要下水去捞,舅公何兴齐听到妈妈哭喊的声音就过来劝她先再找找。正当妈妈急得不知所措时,阿媚伯母牵着我小手从远处走了回来,全身都是脏透了,只剩两只眼睛是黑亮亮的。原来我是跑到后山的渠道岸上,然后又从岸上滚到岸底。推算起来,那时我不到两岁。

过了两年,我们家造了二层新楼房。上楼是用普通的可移动楼梯。爸妈都在忙着,我就独自在楼梯上爬上爬下了。有次爬到楼梯顶端时,突然没有抓稳而滚下来,爸爸看到,惊恐地大喊着奔跑过来,想要接住我。危急时刻,我却如有神助般紧紧抓住了楼梯,就这样,我再次制造了一场虚惊。其实,那时爸爸想接住是不可能的,他来不及了,他的行动是出于一个父亲的本能反应。可以想象我滚落的那一瞬间,那滚下来的不仅仅是我,是整个父母的世界,是天空正猝不及防地砸向他们。

每次去看望妈妈,她都是不厌其烦地讲述我小时候的故事,我也不厌其烦地听她叙说,甚至有一次不知不觉地流出了泪来,妈妈发现了,却笑说我好傻。我也笑了,但那笑容里隐藏着一丝苦。其实她是不知道我在想着什么而流泪。人们总会感叹时间是魔术师,人是时间的道具,它变幻着每个人的容颜和心灵。但是,每当人们处于回忆状态,人就是魔术师,时间是我们的道具,我们可以把过往的时光摆弄着,出现不同的自己,或者说,过去时光成了我们拼凑痛苦与幸福的魔方。

说我小时漂亮的不仅仅妈妈,每次与长辈相聚,他们自然会谈起小时候的我。去年小姨来看望我父母,也说我小时候很漂亮。还有玉莲表姨,她说最早看到我是在某年冬天,我还不会走路,站在暖暖的火桶里,圆圆的脸,五官搭配很精致,乌黑的大眼睛显得机灵,那样子很漂亮。根据表姨描述的情形,时间应该就是我刚回老家的那年。但是,当我看看自己现在的新照片,那傻呆呆的样子,自己怎么也无法与小时候的漂亮关联起来,苦思良久,似乎找到了一个较为合理的答案:在长辈,尤其是在妈妈的眼里,孩子总是很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