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孤独的日子,雨打在我书房的窗户上,滴滴答答,如同心跳的声音,让我对天堂的母亲更加思念。这雨滴落在心中,我就会想起那个曾经陪我一起淋雨的母亲,母亲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回忆。
在这最美的回忆中,我仿佛觉得户外的雨在哭泣。窗外有棵榕树长着几只眼睛在隔窗看着我,我觉得那是一种凝视。
我多想用浮梁老家话,当面叫母亲一声“姆妈。”
“姆妈,你做时么不吃饭?”
“姆妈,你哪个又不舒服?”
母亲没上过一天学,讨猪草、摘茶叶、补衣做布鞋、种菜种田是她青少年的全部。当她十八岁,有个和她同岁的孑然一身衣衫褴褛的青年,来到了刘家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后来他成了我的父亲。
为了和父亲在一起,母亲坚决抵制她母亲安排的婚事,虽然那家很富裕、有新瓦大屋,但她宁死不从。她喜欢有文化、没钱、租住一间小房的父亲。她要和她爱的人在一起、结婚成家,谁也挡不住她,这是一种真爱!她把全身的爱倾注在她喜欢的人身上,至死不渝。
母亲不识字,但她一生崇拜尊敬有文化的人,再苦再累再穷,也要让儿女上学读书。她总是说,儿女个个有文化,是她一生的追求,而且要大大高于父亲的文化,才是她最大的荣幸。
我对真爱的追求、对学习文化的终身执着,正是对母亲的爱、受母亲的影响形成。
母亲是个七个孩子的母亲,她一生和儿女们拴在了贫困上,没有享到一天福,五十六岁时便悄然而去。我们扯着母亲的褪色、补丁打补丁的衣襟读书成人。在极端贫困中,母亲尽了一位母亲最大的责任……可母亲没看到她儿女个个成家立业,是儿女们一生最大的痛。
在这一个雨水滴落的孤独日子,我想念我的母亲。
隔窗的榕树长着几只眼睛愣愣地看着我……
那一年的一天,母亲和父亲把全部的家当放在一部大板车上,我们一家七口从刘家小山村搬至鸦桥村居住,鸦桥村是父亲的故乡。
那天,我和一个妹妹三个弟弟帮忙推车。母亲边推车边跟我说,你是长子,要带头把书读好,我们搬到鸦桥住,以后会更加困难,如果我和你爸确实拿不出钱供你们几个都读书,你作为长子已有十一岁,可以一个人单独往刘家外婆外公家走了,要他们帮助你读书,也可以减轻我和你爸供应你弟弟们读书的负担和压力。
此时,我回来看见外婆正迈着三寸裹脚,眼泪汪汪的跟着我们,外婆一直在送我们,送了五、六里路,才不舍离去。母亲不哭、没流眼泪,也不回头看自已的母亲,而是坚毅地往前走。接着,母亲又对我说,帮助你读书,一直帮助你读到高中毕业,是你外婆外公先提出来的主意,你以后有出息了,可不能忘本,要记着外婆外公的恩情,如果外婆外公和我不在了,你也要代我经常去刘家看看我的娘家人,那些都是你我的亲人,刘家是我和你的根土。当时我虽然不能全懂母亲的话,但母亲这些话却永远刻在我心底。
我参加工作后,甚至退休后,我都是按照母亲的话来做的。母亲的这些嘱咐,教导了我一生。
我们一家七口来到鸦桥村居住,是租住在一位远房亲戚的闲置空屋里。这房屋漏风漏雨、地板七孔八撬。在这房屋里,母亲生下一个男孩,这男孩三天后得白喉病走了。我到家时,正遇父亲把这男孩掩埋回来。此时此景,母亲也许是伤心过度,冲着我大骂起来,“弟弟死了,你都不回家,要你这个长子有什么用,你今后怎么有责任有担当照顾好这些弟妹,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喊骂完,便顺手抡着一把扫帚,打我出门。这件事,给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迹,为我长大后,尽心尽力照顾帮助好弟妹打下了心灵基础。
两年后,母亲生下了五弟。那年,是我们家最为困苦的一年,贫穷到了极点。母亲把亲戚们送产的鸡蛋、面条和红糖全卖了,换来了家中急需的油盐。有一天,一个讨饭的人来到了家门口,母亲确实拿不出食物给讨饭的人,急得要命。忽然母亲急中生智,连忙从家中把换取来的一包盐,去邻居家兑换了两个鸡蛋,交给了这位讨饭的人。
我当时不理解,在一旁说,姆妈,我们这么穷,还要这样对待讨饭的人吗?
母亲把我拉到一旁,一脸庄严说:“你看着姆妈,仔细听!你要记住,讨饭的人可怜,但不可耻,人要有同情心。走投无路的时候,低三下四也没什么,你姆妈不是经常低三下四向别人借米度日吗!偷和抢,就不能做,如你偷和抢,就让人恨了!别人多么恨你,姆妈就会多么恨你!除了这一层脸面,姆妈什么尊贵都没有!你想去丢尽姆妈的脸,就去偷,就去抢……”
母亲落泪了。
我也哭了……
雨仍在下,窗玻璃上的雨水,好像是我眼睛流的。窗前榕树叶茂如盖、枝干坚韧挺立、奋发向上。
隔窗有榕树的眼睛看着我……
姆妈!……
我在书房里,面对眼前看着我的榕树,用浮梁刘家、鸦桥村的话呼喊您一声,您可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