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明

　　《笑傲江湖》是金庸最好的作品之一。这部作品的特点是超越了武侠范畴，写的何止是武林中的那些事。 

　　《笑傲江湖》重在写人性。有些文人喜欢把金庸批得一无是处，轻蔑地称他的作品为“武打小说”。其实，说这种话的人，要么自视太高，习惯“想当然”，根本没有认真读过金庸的作品；要么别有用心，故意贬低，多少夹带了几分醋意（至于能不能达到抬高自己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但凡把金庸的作品读完，就知道，“武侠”就是“武侠”，岂能简单以“武打”来代称。在金庸的作品中，“武”只是表象，“侠”才是内涵。而像《笑傲江湖》这样的作品，恐怕还不仅仅止步于“武侠”，它对人性的刻画之深，并不输于许多所谓的“纯文学”作品。 

　　作为一部武侠小说，《笑傲江湖》最大的亮点是通过权力的视角来解剖人性。日月神教内部，任我行与东方不败的斗争尤其值得玩味。东方不败上台之后，把日月神教的风气搞得乌烟瘴气。老教主任我行被向问天与令狐冲从西湖水牢救出来，重返黑木崖，看到教内大兴吹吹拍拍之风，觉得甚是荒唐可笑。但等他经过一场激战，夺回教主宝座，这些教众转而向他歌功颂德时，任我行突然发现，这感觉真好！而到了后面，他比东方不败玩得还更过分，权力让他彻底膨胀了。每每读到这一节，我就不禁拍案。金庸的笔锋太犀利了，能够将一部通俗作品写到这个程度，端的堪称一绝。任我行的心态，就像如今很多憎恶腐败的人，一旦自己有机会腐败，下一秒便狂热地喜欢上了腐败，真是莫大的讽刺。任我行此后的所作所为，则让人看到了失控的权力将导致怎样的后果。别看人家只是“武侠”，金庸的批判尺度超过很多“正宗”作家呢。 

　　日月神教与武林其他门派的斗争也有意思。任我行一心要“一统江湖”，谋划着消灭五岳剑派、少林、武当等武林势力，这些还算是“阳谋”，让人看到了一个性格鲜明的野心家。而五岳剑派（松散型的联盟）内部又钩心斗角，尤以嵩山派掌门左冷禅与华山派掌门岳不群为最。最后，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号称“君子剑”的谦谦君子岳不群，竟然是最阴险的伪君子。而野心勃勃的左冷禅，不过一个“真小人”而已。于是，岳不群成了“伪君子”的代名词。放眼文坛，有多少部作品创造了知名度这么高的人物形象？ 

　　就算同一个门派，也免不了权力斗争，华山派是其中典型。剑宗、气宗之争，让一个人才济济的门派凋零得不成样子。而寂寞高手风清扬，也因此心灰意冷，只能孤独地了此残生，如果不是遇上了令狐冲，顺手传了他“独孤九剑”，世人都不知道风清扬这号人物了。实力平平的泰山派则出了内奸玉玑子，其掌门天门道长因此死于非命。 

　　在金庸的武侠世界，至高权力、绝世武功以及巨额财富，总是世人心心念念之物。武林中人争来争去，都是为了这些，都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人上人，驾驭更多的人。这其实就是现实的折射。有些人批判金庸，认为他写的是荒诞的世界，写的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那完全是因为没看懂。我就纳闷了：按他们的逻辑，《西游记》等神话小说岂不是毫无价值了，它们展现的世界不是更荒诞吗？ 

　　那么，是不是金庸笔下只有争权夺利的阴谋诡计呢？当然不是。恰恰相反，他所主张的，他要彰显的，是另一种人生观价值观。他书中的主人公，无一例外，人品都不会坏（哪怕是不学无术的韦小宝，其实也不算坏人）。 

　　《笑傲江湖》的主人公令狐冲，若论侠气，比郭靖、乔峰、胡斐等人当然是有所不如的。但他是另一种好人，是个对名利毫无追求的人。他所在的华山派虽然不算特别大的单位，但其本人好歹是大师兄，未来的“法人代表”。然而，令狐冲会在乎这些吗？当然不会。他在乎的只是与师父、师娘、小师妹以及其他师弟们的感情。后来，他在落魄时结识了武林大佬任我行之女任盈盈。在帮助任我行夺回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后，任我行一句话就让令狐冲成为副教主。这可是武林最有实力的组织，但令狐冲赶紧请辞，表明自己不想当什么官，任我行只需要把女儿盈盈给他就行了。在令狐冲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装这些世俗的名利，他只需要自由，只需要爱情。他就是这么一个通达、洒脱、实在的人，若是在现代社会，就是不唱高调，不图虚名，与世无争，与人为善，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的那种。当然，侠肝义胆是必不可少的。你看令狐冲为了救恒山派小尼姑仪琳，明明不是田伯光的对手，豁出性命也要与他周旋下去。如果不是这份侠气，令狐冲也就是个俗人而已，《笑傲江湖》也就谈不上“武侠”二字。 

　　一边是惊心动魄的阴谋与斗争，一边是心无杂念的纯净世界。大奸大恶与大德大善同台，《笑傲江湖》岂是仅供消遣的“武侠”？它就是一部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正儿八经的文学作品。它的表现形式是通俗的，但它所表达的内容，分明是严肃的。而它的创意，可以说是妙不可言的，有些甚至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与金庸的不少作品一样，《笑傲江湖》多次被影视化。但是，没有一部影视剧把原著的神韵、精髓拍出来了。观众看到的只是打打杀杀。或者说，与文字相比，影视的手段实在没办法把深刻的东西展现出来。所以，要读懂金庸，必须认真看原著。而读懂《笑傲江湖》，更是需要读原著——静下心来，细细品味的那种读法。 

　　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笑傲江湖》，我想这样说：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