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师
记忆中,父亲做的豆腐乳白如玉,口感嫩滑,豆香浓郁,很受人们欢迎。
听母亲说,父亲以前不做豆腐,他是个煤矿工人,可一次下井时,矿井突发小型坍塌事故,一块掉落的岩石砸中了父亲的小腿。好在工友救援及时,父亲性命无忧,却落下了病根,走路自此一瘸一拐。煤矿工作本就危险重重,且对体力要求极高,身体有恙的父亲,再难适应井下高强度、高风险的作业环境。
和母亲结婚后,为了能稳稳当当撑起这个家,父亲便辞去了煤矿的工作,另寻他路。那时,村子里的人都爱喝豆腐脑、吃豆腐,可十里八村却没有一家豆腐坊,大家想吃都得跑老远的路去镇上买。父亲看准了这个机会,和母亲东拼西凑,购置了一盘石磨、两口陶缸、一方木模,就此支起了豆腐坊。
从我记事起,父母凌晨三点就得起床泡豆子,推磨时石臼与石盘摩擦的咯吱声,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格外清晰。才开始卖豆腐的那几年,生意很清淡,忙碌了一整天,傍晚归家时,父亲用架子车拉了卖剩的豆腐回来就陷入了沉思。母亲将那些皱巴巴的小面额毛票倒在炕上,我和妹妹就会围上去,帮忙整理着,遇到缺角的零钱,母亲也会分给我和妹妹,这就是我们的零花钱了。
后来随着经济的好转和父亲手艺的不断精进,父亲的豆腐摊前渐渐排起了长队。不到中午,两大木模豆腐就会被抢购一空。父亲的豆腐在我们附近几个村里出了名,谁家办宴席,都会来父亲这里订做些豆腐。特别是腊月里,家家户户备年货,父亲的豆腐订单络绎不绝,那几天他总穿着油渍斑斑的围裙,在蒸汽缭绕的灶房里忙个不停。
当然也有人上门学艺,父亲总是毫无保留地传授技艺。从选豆、泡发、磨浆、煮浆、点卤、压模,每道工序都细细讲解。他常说:“点卤这门手艺,全靠手上的分寸感,多一滴太老,少一滴太嫩。”还让学徒亲手操作,直到能做出方正瓷实的豆腐才算出师。
在外谋生这些年,常怀念父亲做的豆腐。虽然市场也有细腻的水豆腐,但总吃不出那种柴火灶熬煮的豆香。每当肠胃不适时,就格外想念父亲做的豆腐脑,放入酱油、姜末、萝卜干、辣椒粉、葱花,一搅拌,呼噜呼噜喝下去,浑身都舒坦了。
小小的豆腐,凝结着父亲一生的心血。他用双手磨出了生活的滋味,也磨亮了我们兄妹的前程。正如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做人要像豆腐一样清白,做事要像石磨一样实在。”如今他老了,不再做豆腐。每次看到街头的豆腐摊,我们都会驻足良久。看那乳白的豆浆在锅里翻滚,看师傅用长柄铜勺轻轻点卤,仿佛又看见父亲在晨光中忙碌的身影,看到自己曾经的生活景象,思绪被拉回了儿时的旧时光,一阵感动,一阵心酸,瞬间涌上心头。
父亲用豆腐撑起家的一片天,将“清白做人、实在做事”的道理,融入每一块豆腐,化作家风,滋养着我们的灵魂。那一块块饱含深情的豆腐,串联起我们生命的脉络,是父亲留给我们最珍贵的财富,也是我们一生的心灵归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