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明

　　冯梦龙编著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和凌濛初创作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是明代五部著名传奇小说集。作为“三言”“二拍”之首的《喻世明言》，总共收录了40篇作品，其中有2篇“赣州故事”。一部古典文学名著如此集中地提到赣州，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该书第二卷《陈御史巧勘金钗钿》，讲完引子，言归正传，一句“却说江西赣州府石城县，有个鲁廉宪，一生为官清介，并不要钱，人都称为‘鲁白水’”，让人立时从这部古籍中找到了几分亲切。

　　故事说的是，石城县鲁廉宪的儿子鲁学曾，与同县顾佥事的女儿顾阿秀从小定了亲事。后来，因鲁学曾父母双亡，生活穷困，顾佥事便想悔亲，但阿秀坚决不同意。顾佥事之妻孟夫人也想帮女儿一把，决定资助鲁公子聘礼。孟夫人命仆人老欧悄悄传鲁公子来家里后门相会。鲁公子因为身上穿得太破烂，不好见岳母，于是向表兄梁尚宾借衣服。不料梁尚宾得知原委，心怀鬼胎，骗得鲁公子先在他家住一晚，自己连夜冒充鲁公子去了顾家见孟夫人与阿秀，并顺利骗财骗色。为防止露马脚，梁尚宾回家后，还忽悠鲁公子在他家再住了一晚。此后，迟到的鲁公子终于在顾家见到了孟夫人与阿秀，得知真相的阿秀自缢身死。顾佥事不明就里，以为是鲁公子害了女儿，将他交官。知县看顾佥事的情面，对鲁公子严刑拷打，鲁公子屈打成招。“石城县把这件事当作新闻，沿街传说。”梁尚宾之妻田氏为人正直，知道这事后，憎恨丈夫所为，与他离异。正在此际，御史陈濂巡按江西，因其父与顾佥事是同榜进士，顾佥事也向他嘱托此事。陈御史“莅任三日，便发牌按临赣州，吓得那一府官吏尿流屁滚”。他在审阅案卷时，发现了鲁公子一案的疑点，化装成布贩子前往石城县暗访，终于拿得真凶，还了鲁公子一个清白。梁尚宾被发本县监候处决，田氏则被失女的孟夫人收为义女，依然招鲁公子为婿。二人完婚时，才知道对方的身份。“有老婆的翻没了老婆，没老婆的翻得了老婆”，一个悲剧故事以喜庆收尾。

　　第二个“赣州故事”是第二十卷《陈从善梅岭失浑家》。宋徽宗宣和年间，东京的陈从善金榜题名之后，带着夫人如春去广东南雄沙角镇巡检司上任。紫阳真君知陈妻有千日之灾，命大慧真人化作道童，与陈从善为伴，护送他们夫妻。路上，道童故意装疯卖傻，如春因此讨厌他，陈从善于是打发他回去。行至梅岭之北时，当地有个申阳洞，洞中有个猢狲精申阳公，号齐天大圣。看到如春美貌，齐天大圣令山神在梅岭下化作一店，自己变作店主，诱陈从善一行住宿。到了半夜，齐天大圣起一阵风，将如春掳去。如春虽落入齐天大圣之手，但誓死不从，被罚作苦役。三年之后，紫阳真君出手降服齐天大圣，如春得以解救，与陈从善夫妻团圆。

　　这两个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有血有肉，可读性都很强，在《喻世明言》一书中可谓上乘之作。陈御史的故事有情仇，有悬疑，若加以演绎，更可扣人心弦。陈从善的故事有悲欢，有玄幻，而这个另类的“齐天大圣”，也许让你产生更多的联想。从几百年前的古典名著中读到这样的篇章，不禁使我对本土文化添了几分兴致，多了几缕思绪。

　　赣州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当然不是浪得虚名。但是，由于赣南本土几乎没出过影响巨大的历史名人，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赣州的本土文化自信。很多人因此以为赣州一直以来就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城市，在历史的坐标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显然是一个认识误区。通常情况下，一个地方在人文方面出名，要么有著名人物，要么有著名作品，要么有著名事件。单以作品而言，在历史上，也许我们缺乏土生土长的大家，也许本地人没有写出过特别有影响的东西，但有些知名作品，却与赣州有着紧密的关联，这无疑也是珍贵的本土文化遗产。

　　以《喻世明言》为例， 40篇作品当中，就有2篇的主体故事和赣州直接相关。除此之外，第十五卷《史弘肇龙虎君臣会》还提到过赣南元素——其中引用的一首《雪》诗，有这么一句：“庾岭寒梅何处放？章台飞絮几时休？”该篇故事虽然和赣南无关，但这里的庾岭，即大余县的梅岭，从中也可见梅岭的梅花久负盛名、极具代表性。作为一部外地文人编撰的作品集，频频体现赣南元素，显然并非偶然，至少从侧面证明了赣州在历史上确实是有影响力的城市，宋代“三十六大城市”之说不是空穴来风，明代以后，它依然没有淡出人们的视线。

　　古人留下的文化产品，对一个地方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财富。如何利用这些资源，是今人应当回答的问题。

　　石城的故事没有具体地名，与风景难以扯上关系，暂且不提。大余的梅岭历来便是有名的景点。我曾经数次去过梅岭。这里是大余县和广东省南雄市的界山，梅关驿道今犹在。尽管陈从善这则故事原文说得很清楚，出事的地点是“梅岭之北”，但印象中，梅岭之北的大余，似乎没有看到与这个故事有关的文字。倒是梅岭南坡的南雄境内，专门在古驿道旁边立了个碑，介绍《陈从善梅岭失浑家》的内容梗概。别小看这则短短的介绍，其实，它体现了一种工作能力。善于敏锐捕捉信息、利用信息的人，往往做事能走在别人前面。为什么有人可以“无中生有”，变着花样制造“文化”，而有人则捧着“金饭碗”叫穷？这就是能力的差别。文字是有力量的，而先人留下的文字，更可能具有“增值”的空间，因为时光不可能倒流，这种事情只能看机遇。遗憾的是，很多时候，我们很多地方并没有意识到故纸的价值，以致很多有意思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为人知，甚而淹没在历史长河。

　　文化是软实力，文化更可以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生产力。如今，越来越多的地方认识到了历史文化的有用性，因此致力打好历史文化牌。比如云南大理、湖北襄阳等地，借助金庸作品中的历史元素发展旅游，扩大城市影响力。这种“文化觉醒”现象值得肯定，可以借鉴。

　　本土历史文化资源不容浪费。一方面，需要广泛宣传。首先要让本地人讲好本地故事，进而把故事推介到外界。通过行之有效的宣传，吸引人们的目光，持续提升地方知名度，产生良好的广告效应。由于种种原因，古人为后人留下的有文字记载的东西并不多。对很多地方来说，千百年前留下的佳作来之不易，通过多角度的宣传，也许寥寥数语便可形成意想不到的冲击波，让人迅速记住这个地方，关注这个地方，喜欢这个地方。

　　另一方面，需要深度挖掘。文字的背景内容，作品的当代价值，人物与时空的其他关联，这些都是值得深挖之处。今人还应通过再创作等方式进行再利用，尤其是结合当下生活，融入文化旅游产业，使之衍生更多的新的文化产品。以这两个故事为例，都是很好的影视素材，如果将之改编加工搬上荧幕，也许可使一个景区或地方一举出名，成为“网红打卡地”，比起花高价请挂羊头卖狗肉之辈糊弄一些泡沫剧强多了。《白蛇传》其实也是一个类似的传说。在《警世通言》一书中，《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个故事并没有后人所传的那么精彩动人，但经过几轮改编，无论是电影《白蛇传》还是上世纪90年代的电视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都成了一代观众的集体记忆。这种成功，可以复制。我们常常感叹没有好作品，其实，好作品也许就闲置在我们眼前，只不过我们没有留意它而已。

　　由此再说开去，与赣州有关的古典作品，其实还有不少，涉及各种题材、不同体裁。不说南北朝陆凯留下名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赠范晔》、北宋周敦颐的廉洁文学名篇《爱莲说》、南宋辛弃疾脍炙人口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等广为人知的单篇诗文，说几个体量大一点的。如著名的戏剧《牡丹亭》，是汤显祖取材于南安府（今大余县）的作品，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又如著名的笔记体著作《容斋随笔》，作者洪迈曾于南宋乾道年间主政赣州，而据学者考证，这部作品也是首刻于赣州。这本书是毛泽东一生中所读的最后一本书，其影响力可想而知。再如更著名的《传习录》，这是王阳明的代表作，也是王阳明巡抚南赣期间，由其门人薛侃在赣州首次刊行。这些大名鼎鼎的著作，都是贴着赣州标签的。对赣州来说，如果搞一个“名著整理工程”，把这些与赣州有关的名诗名文名著等一一罗列出来，有针对性地系统宣传，系统挖掘，对于提升一座城市的文化影响力，将产生怎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