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整合视域下《每个人都是一棵走动的树》的隐喻魅力

2021-02-18 13:32 阅读

吉安大视界

作者：李水兰

隐喻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思维方式,诗人面对无法清晰界定的抽象概念时,常常运用隐喻的方式进行构建和理解。

《每个人都是一棵走动的树》是《诗刊》2005年出版的由李小雨主编的金马车诗文库第九辑。虽然距今时间已有十五、六年，但其中诗歌的最大特色——隐喻，依旧很有魅力，抽象的概念、事物、情感都化为清新朴实又不乏寓意的具体意象，读来令人畅快淋漓。

作者：李水兰

根据李贤平同志在《江西文学观察笔记》所述，江西诗坛在近代处于诗歌界边缘的状态，在文学报刊和诗评家的推动下，江西诗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和本世纪初的“集团意识”更为强烈和自主，其中以胡刚毅、夏斌斌为代表的吉安诗群就是五个诗群之一。《每个人都是一棵走动的树》就是胡刚毅同志这段时期的代表诗集。隐喻是胡刚毅同志诗歌中的最大特点。笔者论述此诗集中的隐喻魅力，探寻隐喻手法在胡刚毅同志诗歌中的运用。

作者：李水兰

一概念隐喻

在传统的隐喻观中，中、西方学界都将隐喻认作一种修辞现象，其主要功能是修饰作用，能够给文章带来美学效果。现在，对隐喻的解读有两种主流理论：一种是“概念隐喻”，来源于1980年莱考夫和约翰逊合著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认为隐喻是从始源域到目标域，以单向性路程，由读者最为熟悉的有形具象到无形抽象认知跨度映射。这种理论可以解释一般隐喻，如实体隐喻、方位隐喻和结构隐喻。但是无法解释较难的隐喻。第二种理论“概念整合”是美国学者弗科尼亚2002年新提出的意义构建、信息整合理论分析框架，是第二代认知科学的新发展，完美地解决了这一问题。“概念整合”就是人类把不同空间的输入信息有选择地提取其部分意义整合起来而成为一个新概念结构的认知活动。这一理论基于心理空间之间的认知，在读者联想时激活想象的翅膀，提出了语言概念生成和理解的心智复合空间模式，对于许多语言现象都具有更深刻的阐释力，已然成为认知语言学研究语言意义构建方式的主要潮流之一。

作者：李水兰

这种理论的核心是“四空间论”，包括类属空间、输入空间1、输入空间2和合成空间。类属空间是先决条件，一般具物理上的象似性或心理上的象似性，部分特质输入空间1、2，经过组合、完善和扩展三个过程结合而成层创结构，在层创结构中，需要调动文化信息、语言认知、背景知识、思维模式等创造性的思维活动和创新过程，才能生成一种崭新的意义。

因此，运用概念隐喻理论分析诗歌隐喻更具说服力。

诗人胡刚毅

二《每个人都是一棵走动的树》中的隐喻

1. 实体隐喻

实体隐喻是借助实体或物质去跨域映射抽象的事件、感觉或观点，获得全新的认知，以引起社会的关注、讨论或解决。如《春天打你一闷棍》，由具体的形象的事件“电扇/摇头晃脑喋喋不休/说了一夜风凉话/你没听完就进入梦乡/有时，空调的手/制造一卷冬天包裹你”跨域映射“第二天出门一步就踏入炎夏/反常的天气岂能跳过一个季节/你一串喷嚏如春雷滚动/春天打你一闷棍/”，“春天打你一闷棍”隐喻人工降温易感冒自然引起人们的关注和反思。《木炭》由具体可感的燃烧外表及颜色联想到河水上涨，“爱的火焰、血的颜色”隐喻人性的温暖：“乌黑黑的木炭，不会干涸/当被一星火吻醒了，它从躯体掏出血/掏出爱的火焰，宛如大地/从春天掏出暴涨的江河/人们在枯草萧瑟的冬天/读到了血的颜色/”。

诗人胡刚毅

2. 方位隐喻

方位隐喻是将具体的方位概念投射到情绪、数量、身体状况、社会地位等抽象概念的理解，是建立在人类身体方位和文化经验的基础上的投射。如《竹笋搭天梯》由具体可感的“竹笋/……一节一节向天上攀去/……突然发现,身旁不知不觉/伸出一双双竹叶的小手掌/”跨域认知“索讨什么/絮絮叨叨的/星星还没摘到呢？/它一泄气，梯子打不上去了/而那么多手仍整天环绕着它/”。通过方位名词“上”和“身旁”的隐喻，众星捧月或受到羁绊都会影响到向上进取或向前发展跃然纸上。又如《铁轨》：“……火车是谁的口琴/不时呜呜吹奏/左右移动,应付/两个方向的来来去去/吹奏结束/总是长长嘘一口气/”中的“左右”也是方位隐喻。再如《啃甘蔗》中的“末梢”与“高处”也属方位隐喻：“于是她从末梢/开始，一节一节地循序渐进/攀援一架梯子，向等待她/越来越沁甜的高处挺进/”

诗人胡刚毅

3. 结构隐喻

结构隐喻是指以一种结构清晰、界定分明的概念的结构去理解另一种结构不清晰、界定不分明的概念，进而使这两种概念相互叠加。像《一只帆》由常规的普通的船帆去理解摸不着看不见的心帆，心境的欢快与阴郁，一明一暗，形象生动：“一只帆，填补了水面空无一物的寂寥/一只帆，江河插上了飞翔的翅膀/一只帆，折断了寂静与沉默/一只帆，晃荡浪花心旌的月亮/擦亮江水所有鱼的眼睛/另一只帆，从心海驶来/一轮朝阳浪遏飞舟/撕破黑夜，飞飞扬扬的碎片落英缤纷/”。像《一个村民的死》由人生理上的病去理解人性的病。像《贞节牌坊》，由一般的、常规的、传统的贞节牌坊去理解剥夺人性的牌坊：“太残酷了！干啥不嫁人？！/向导嘻嘻哈哈诡谲地笑道：/嫁人能有这远近闻名的贞节牌坊？/游人能候鸟般来一拨又一拨？/可不！嫁了人还能有这首诗？/”像《我不是沉醉于爱情》，用普遍意义的爱情去理解抽象的人类至真至诚的情感：“亲爱的，我爱你/我不是沉醉于你/而是沉醉于人类古老而年轻的/爱情！让我在你雷霆的叫喊中/在你眼睛的闪电中粉碎自己/”

结构隐喻在叙事诗中很常见。像《突变》中的断句和标题。巧妙地断句可以起到言简意赅的效果，区别了其他文体花长篇大论来叙述前因后果，断句突出了中心：“牵这位富商来到这偏僻村子的/是穷……/‘穷啊，穷得吃饭无筷子！’……/扶一扶一束束饥饿虚脱的目光……/而他走出农户家门，眼睛里/飘过一片云彩，他马上改变了/主意：我不能带钱来了！/因为那片云彩，是一片竹林！/”“穷得吃饭无筷子”是因为不会利用已有的资源——竹林，竹子是做筷子的原材料。如果盲目扶贫，只会越帮越贫，帮扶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行，不是解一时之需，而去助长一世之穷。标题一语双关，既指富商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又指富商真心帮扶。

左一为诗人胡刚毅

结构隐喻也运用在对比中。像《铁家伙》：“锄头、镰刀、菜刀/这些铁家伙的牙齿锋利无比/什么咬不动？/全身硬得找不到一条罅缝”中的铁的“硬”，与下节中的水的“柔”：“柔如少女的水/是它的冤家,沾上就脱不了身/把一小朵乌云搬上去/安营扎寨不走了/铁，脱了一身皮，仍走不出疲软的恋情/”。对比中的隐喻给人一种恍然大悟或顿悟的感觉，这是历经世事沧桑后的心得、经验和教训。像《江河的树》：“赣江。枯水期。裸露了/一河滩杂乱无章的鹅卵石/如大地暴露了扎进大地心脏的/无数根须，盘踞最底层的根须/如今，它们正静静酣睡，细微的/鼾声灌满河谷。来年春天，/这些又硬又冷冰冰的根须？/又将扎进水底的黑暗里/一棵江河的大树，春天又/郁郁葱葱地舒枝展叶了/每条根须都屏息静听/簌簌枝叶在春风里的喧哗/”裸露与深藏都是相对而言，宁静地奉献与喧哗地生长都是不同的视角所示。其中不同标点符号的使用也有隐喻的魅力，句号隐喻休止、宁静，逗号隐喻延伸、生长。像《雪，一片一片又一片》中的“轻”对应爱的恰当：“竹子上，雪的轻盈/如温柔的爱/”,与“重”对应爱的不堪重负：“再加上一片小小的雪花/不堪重负的爱‘咔嚓’一声/折断竹的一场破土而出的春梦！/”通过前后形象地对比，让人们懂得爱如雪花，虽轻，但要学会拿捏，不可溺爱。

诗人胡刚毅

4. 意象的概念整合

意象的概念整合比较复杂，不经过仔细分析和思考，有些读者就会看不懂诗意，体会不到诗歌所要表达的深意。意象的概念整合的基础是类属空间与输入空间在物理上和心理上具有象似性。前者指形状、外表和功能上的某些象似性；后者指文化因素、人生经历、思维模式、情绪心理等因素，使说话者与听话者觉得两种事物之间具有某些方面的象似性。

例如《有些雨滴……》：

有些雨滴是奇特的

不像春雨潇潇洒洒竖着下

不像夏雨哗哗啦啦斜着下

不像秋雨温温柔柔飘着下

这些雨滴种类众多，譬如

稻穗、豆子、玉米、麦粒……

铺天盖地洒向万物之灵

——人类，滋润脆弱的生命

它们横着下，迂回曲折地下

转弯抹角地下……

每转一个弯、绕一个角

都闪着汗水和智慧的光泽

稻田麦畦的云朵

纷纷扬扬下着雨，一场又一场……

右二为诗人胡刚毅

雨滴是类属空间，截取它的部分特质，输入空间1：稻穗、豆子、玉米、麦粒，输入空间2：汗滴，它们三者具有物理上的象似性。雨滴和雨具有心理上的象似性，经过组合、完善和扩展，构建了“稻田麦畦的云朵/纷纷扬扬下着雨，一场又一场……”这样的层创结构。读者需要调动自己的文化储备、人生经历、思维活动、智力想象、情绪情感等，才能与诗人达到心理上的象似性，从而产生共鸣：思绪由物及人，再到物，物与人相融，坚守自然法则，用勤奋与智慧循环耕耘着生命！

例如《突然失去了爱》：

盲人突然失去了拐杖

稚童突然失去了父母

谁突然失去了太阳

端出泪光点点的夜空脸庞

我常想：枝头每棵圆圆的果实

都是大地流出的凝固泪滴

是为失去明艳的花朵而哭出的悲恸

突然失去了爱

太阳月亮一下子失明

皑皑白雪猛地覆盖了大地

我，一条溪流在悬崖口

突然失去了路，失去了方向

痛哭、大哭、猛哭，哭出一条

如银河落九天的瀑布！

诗人胡刚毅

突然失去了爱是类属空间。输入空间1：盲人失去了拐杖。输入空间2：稚童突然失去了父母。诗人描绘三者间的物理上的象似性，物质上都失去了依靠。过渡到心理上的象似性：“谁突然失去了太阳？/端出泪光点点的夜空脸庞/”三者叠加，创造性地组合而成层创结构：“我，一条溪流在悬崖口/突然失去了路，失去了方向/痛哭、大哭、猛哭，哭出一条/如银河落九天的瀑布！/”一夜间成长、化悲痛为力量、苦难中创奇迹等这样的意境意味深长。

例如《每个人都是一棵走动的树》：

每个人都是一棵走动的树，千姿百态

身体内藏一盘盘唱片，一迭迭年轮堆积

谁也看不到摸不着，各自心照不宣

褐色、青色的树皮密封了隐秘

沙尘暴也掀不动它们根须抓牢的忠贞

每棵树都是歌唱家，当爱的唇如唱针

吻上内心的唱片，春天就来临了

青枝绿叶、百花争艳……

一曲曲歌声飞扬起来，山溪般漫溢

高昂的、悠扬的、舒缓的歌传来了

枝条的手臂舞起来了，叶的手掌

鼓起了掌，因歇不下来

巴掌往往拍红，在悄然而至的秋风中

瞧这一大家子右三为诗人胡刚毅

一棵走动的树是类属空间，树和人有物理上的象似性，都有春之艳丽和秋之萧瑟。诗人创造的意象是整合后的层创结构：开启从春天走到秋天的心门唯有爱心和理解，别无他法，即使强大如沙尘暴也不行。这需要读者张开想象的翅膀，调动已有的知识经验和内心的心理活动，和诗人达到心理上的象似性，去体会“春天”和“秋天”的隐喻，去领悟人生的兴衰成败。

右一为诗人胡刚毅

三隐喻产生的动因

胡刚毅同志创作的诗集《每个人都是一棵走动的树》，里面的诗歌贴近生活，有叙事诗、咏物诗、山水诗、爱情诗、友情诗，大多通俗易懂，朴实生动，朗朗上口。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他采用了隐喻的创作方法，尤其以实体隐喻、方位隐喻和结构隐喻居多，意象的概念整合不多，也就是说清新朴实又不乏寓意的具体意象占大多数，只有少数诗歌深奥难懂；二是源于他自身的人生经历，包括学习经历、工作经历、爱情经历、婚姻经历、仕途经历、生病经历等等，这些经历都映射到了他的诗歌中，组建了诗歌中的内容，而这些内容恰恰体现了人的共性部分，诗人的个性部分要么抹去了，要么通过隐喻的形式显现，化抽象为具体。

譬如《忆当年读初一住校时》中的学习经历，《陪父亲守一座空楼》中“怕”与“不怕”的成长经历，《童年.打水漂》中的玩耍经历，《冷不防被溅一身污水》中的受挫经历……以及第四辑《我不是沉醉于爱情》中的爱情内容与婚姻内容，第五辑《每个人都是一棵走动的树》中的生活内容，第七辑《我看到一条黑色的河流》中的事件内容和第八辑《你的友情对我很重要》中的情感内容，都可以看到诗人本身的影子。透过这样的真情实感，读者反观自身，很容易产生思想上和情感上的共鸣。井冈山是诗人的第二故乡，但学习、生活、工作时间最久的井冈山俨然是诗人真正的故乡，第六辑《永远的井冈山》把自己的深情厚谊诠释为“井冈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