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灰姑娘母亲

2022-09-01 20:46 阅读
王军英-梦中童话

  母亲是个性格内向、不善言谈的人。在我的印象中,普通而又平凡。

  可是在母亲的葬礼上,听到姑姑韵扬顿挫、发自肺腑的嚎哭,我才知道了母亲纤瘦的身体里潜藏着怎样的善良、坚韧和勇敢。

  1946年冬,母亲出生就没有奶吃,因此刚满月就被祖母抱回来做童养媳,是靠米汤和米菜糊喂大的。

  母亲从小就要帮着家里做事,就连上学都必须背着我小叔叔。但是因为上课小叔叔吵闹,老师说了,第三天母亲便悄悄一个人去上学。

  因此引来祖父的雷霆大怒,他直接将母亲从学校拖回来,并且撕毁了她的书、踩断了她的笔,让她从此不准上学。

  “童养媳读什么书?万一将来有出息了,反而看不起我崽!”

  祖父也是有感而发,因为村里有个童养媳,在政府的支持下脱离与婆家的关系,重新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出嫁。

  就这样,母亲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

  1957年冬,祖父响应政府号召去做水库。为了照顾身体不舒服的三叔公,祖父在水库上累的吐血,回到家已经奄奄一息。

  那时我的姑姑才一岁半,祖母听信人说,姑姑命硬,克了祖父,父女俩只能活一个。所以祖母狠心地将姑姑丢进垃圾堆里,让她替祖父死。

  大概是祖母觉得,祖父只有一个,女儿没有了可以再生。那时刚开春,漆黑的夜里不仅寒冷,雷声还突然大作,尚且不会走路的姑姑吓得哇哇大哭。

  母亲一觉醒来隐约听到,实在不忍心,不顾一切的冲出去,偷偷将姑姑从垃圾堆里抱回来。

  结果祖父死了。祖母狠狠地给了母亲一耳光。

  草草安葬了祖父之后,一家人围着仅剩的半箩筐谷子呜呜大哭。半箩筐谷子六张嘴,起码要吃到夏收,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为了生存,十三岁半的父亲辍学务农;九岁的二叔去帮人家放鹅。母亲则默默地帮祖母种菜、做饭、洗衣服和带最小的姑姑。

  姑姑生病也是母亲去弄药来给她吃。姑姑泣不成声的哭诉,如果不是母亲,她肯定就死了。

  我强忍悲痛,哽咽着去挽扶姑姑,姑姑握着我的手继续自成曲调地嚎哭。

  说那时祖母天没亮就去县城卖菜、赶集卖纱等,回来便赶去生产队里开工。家务活全靠母亲。母亲还田头地里去挖野菜,随着季节不同采春艾、荠菜、地菜、马齿苋、地皮菇、苜蓿花、野小蒜等等。

  回来将这些野菜洗净、切断,有的还要用盐搓一搓,然后放在粥里煮一锅或者合糠做饼子,一家大小一起吃。就这样度过饥荒。

  因为要照顾年幼体弱的小叔叔,给他喝纯粥,菜饭也基本上看不到米粒,可谓是“菜里生蛆”。

  直到三年自然灾害过去,家里的生活才逐渐有所改善。

  而且父亲争气,表现突出,18岁就成了生产队副队长,20岁更是兼任大队的团支部书记。

  只是凡事有利就有弊,由于父亲的“耀眼”,又长得一表人才,吸引了村里一帮姑娘青睐的目光。

  而母亲却因为常年生活艰苦,严重缺乏营养,面黄肌瘦,还没有发育;加上老实本分,简直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灰姑娘。

  因此,有人就嫉妒母亲是父亲的童养媳,挡了她们的道。暗地里使出一些小伎俩,嘲笑刁难母亲。比如接力挑稻子的时候,故意不去接肩母亲,让母亲一个人来回跑两个人的路程;又或者故意绊倒母亲,害她狼狈地摔一身泥巴……

  母亲虽然很生气,但却默默忍受着。她自愧形秽,也觉得自己配不上父亲。

  这时,父亲却意外的应征入伍了。

  父亲去部队之后,连续几年被评为五好战士,很快就入党,并且提干了。母亲是又高兴又担心。

  她担心自己越来越配不上父亲了。而且她的亲生父母在将她送掉之后,逐渐盘下了他们村破落地主家的田地,土改时成份不好。虽然母亲一直和那边没有联系,目前身份随祖母,是贫农,但万一追查起来呢?

  可是,父亲回家探亲,祖母却做主让他们拜堂成亲了。母亲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一直不敢置信。

  后来我出生了,父亲提升为副连长。随后妹妹弟弟们也接二连三的出生。

  直到1979年10月,我们全家随军去部队,母亲还感觉像做梦一样。

  当然,母亲亲生父母的成份,后来对父亲还是有一些影响的。我婴儿期,当时公社的妇女主任还特意登门做我祖母的思想工作,让我父母离婚。

  说一个根正苗红、前途光明的解放军优秀干部,怎么可以和地主的女儿在一起呢?绝对要划清界限!

  毕竟我父母之前并没有领结婚证,只是我祖母做主的乡俗婚姻而已,只要祖母点头认可就能离。

  妇女主任当时还抱着我逗玩说:以后谁嫁过来,都不会看轻她的。

  但是我祖母就是不点头。坚持己见:什么成份不好?她除了没在我肚子里过一道,和亲生女儿有什么区别?我们一起经历过艰难困苦;如果离了婚,让她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去哪里?

  所以父母这段婚姻才得以维持下来,但父亲后来却很难升迁。

  幸运的是国家有相关的政策,父亲还是努力带着我们跳出了农门。

  那个时候的绿皮火车速度很慢,加上要转几次火车,母亲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女人,挑着一担行李,怀揣对未来的憧憬与梦想,独自领着我们三个好奇宝宝数千里奔赴,真是不容易!也可以侧面看出,母亲这些年的成长。

  我们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才抵达山西运城解(念xie四声)县,那是晚上大约九点多十点的样子。但是父亲并没有来车站接我们。

  不明情况的母亲没有任何埋怨,毅然带着我们姐弟三人冒着严寒、在漆黑的深夜走向部队!

  路过阎家村时,玉米秸秆堆在萧瑟的寒风中,这边窸窸窣窣、那边“哗啦哗啦”作响。弟弟怕了,喊着脚痛,走不动。妹妹也嚷嚷着她要睡觉,眼睛睁不开了。



  母亲还挑着一担从家乡带来的东西,这也没办法抱他们或者背他们啊。我篮子里提着的棉袄全部穿身上了,勉强还行,便伸手拉住弟弟。

  母亲只能言语鼓励,打气加油:“乖哈,很快就到了。”没人应。

  “坚持就是胜利!”弟弟撅嘴,嘟囔着坚持不了。

  “爸爸在营房里准备了好多好吃的给你们吃呢!”

  听到有好吃的,弟弟和妹妹顿时来了精神:“有大苹果吗?”

  母亲毫不犹豫的点头:“有!”

  “有馒头包子吗?”

  “有!”

  “有香蕉吗?”

  “应该也有。”

  妹妹和弟弟立即雀跃鼓掌:“哇,我们要吃苹果和香蕉!”

  “我还要吃馒头包子!”

  顿时小脚生风,加快步伐往前跑。路两边,哨兵般挺拔的钻天杨一一向后退去。

  我们姐弟三个手牵手来到山脚下的营房大门口,有哨兵立即拦住问情况。之后,他笔直的行了一个军礼,给我们指了父亲所在的方向。

  连部门口,我兴奋地跟着弟弟高声喊:“爸爸、爸爸!”

  野营拉练回来刚躺下的父亲,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提前半个月写的信和我们动身时发的电报,他都没有收到。好在父亲早就为我们准备了房子,于是乐呵呵地抱起弟弟,领着我们去睡觉。我们姐弟疲惫而开心地抱着苹果入梦。

  第二天早上,我闻着包子馒头的香味醒来,外面白茫茫一片,正在下雪。

  灰姑娘终于和自己的白马王子生活在一起了。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母亲和天下绝大多数母亲一样,勤勤恳恳的上班之余,任劳任怨地支持父亲的工作,照料我们姐弟的衣食住行。

  当时生活条件虽然有限,但是每当我们姊妹的生日,母亲都会给我们煮一碗长寿面、两个荷包鸡作为庆生。我们欣喜吃鸡蛋面的同时也记住了各自的生日。

  我们姊妹有个头疼脑热,也是细心的母亲先发现,然后立即紧张的找药给我们吃,或者领着去医务所看病。

  母亲也非常孝敬祖母。祖母在我们随军半年后带着小弟弟,跟随其他探亲的军属也来到了部队。

  1982年4月,我们随着父亲转业,又回到了江西。

  这时农村早就包产到户了,二叔和姑姑他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而且,那些成份的帽子在改革开放初期就被摘除了,社会进入一个努力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新时代!

  1988年冬,祖母大病一场,痊愈后连行动都很困难,一直是母亲在尽心尽力悉心照顾,直到2000年深秋祖母去世。

  2006年11月6日,勤劳一生的母亲因肺癌晚期不幸辞世。

  该享福了,母亲却不在了!

  我眼前又浮起了那一碗碗香喷喷的荷包蛋面。当时只记住了自己的生日,却忽视了,那也正是母亲的受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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