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狗的哭声

2025-05-01 18:16 阅读
傅晓蔚

                       傅晓蔚


正月十五一过,新年就算过完。往年这个时候,山美村的年轻人都出门谋生了,而今年都到二月中旬了,年都过去快一个月,很多年轻人还没有离家的意思,整日聚集在刚做好的祠堂里。


这天一早,老年协会的会长银生就匆忙赶来,在他的主张下春节期间在祠堂新添了十台牌桌,这段时间,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吃红”,坐收渔利,说是为协会创收。“银生叔,你晚上听到狗哭么?”他一进门,光荣就问他,银生心一惊:“没听到啊。”抬头时,发现大家诧异地看着他。他和银生家只有一墙之隔,别的邻居都听到,他会听不见?他心想,这个光荣真是的,这几天自己正为这事扰得不得安宁。自从苟生去世后,他的那条狗每晚都发出“呜呜呜”像有人在哭的哀嚎。从那些人表情看,刚刚一定也在议论这个事,而且一定和自己有关。都会认为他心里有鬼,不敢承认罢了。银生做了有愧于人家苟生的事,这是全村人都认为的,所以光荣才会故意这样问他。


“村里不晓得谁要死了。”光荣又大声来了一句,说完还用眼光扫了一下银生,他心里又一颤,把脸一沉骂他:“又在打乱哇”。老人们常讲,世上有两种东西听不得,一是狗哭,二是乌鸦叫。狗被鬼吓哭了,乌鸦是阴差打得哇哇乱叫,有一种一旦叫了,就有人要落气……乌鸦“咵…咵……咵”地叫,似乎正被阴差追着打,叫得人心惊胆战。往往这时,连小孩都会扯起喉咙用最恶毒的语言反击:“乌鸦跌跌,跌得乌鸦三四节”,“乌鸦尖尖,尖得乌鸦三四边……”在这个小山村,乌鸦叫经常有,也没见它一叫就死人。乌鸦通身乌黑,再加上通常又在令人伤感的黄昏发出悲惨的叫,所以令人讨厌。至于狗哭,记得老家有谚语“三九二十七檐前倒挂笔,四九三十六农夫推车冻断轴,五九四十五冷得黄狗仔呜嗷呜……”可见数九严寒,冰冻彻骨,狗哭也是常事。只是现在已到“七九六十三路人脱衣衫”的节气,这个时候还哭,是不是苟生的狗,内心也有“六月飞雪”的冤屈?银生是不信的这个邪的,但也不敢细想,只要一听到,心就呯呯跳得厉害。奇怪的是这声音一到深夜才有,听着听着是乎成了苟生的哭声,搅得银生彻夜难眠。


苟生前年冬至回老家祭祖时,银生找到他,说想邀他牵头做村里的祠堂。苟生回到城里,和家人说了这个事。大儿子说:“这是好事,听说银生叔一直想出头做,不知道为什么没做成。”小儿子说:“爸,银生做不成,你就一定做得成!你不要上他当啊,姆妈生前就说过,这个银生拐得很,也是个只进不出爱沾便宜的主,你每次回村里去,他真心实意叫你吃过一顿饭么?”


苟生和银生是没脱五服的兄弟,苟生只长银生月份。早年苟生在南昌柴油机厂,银生在县土产公司做采购。那时银生经常到南昌出差或去外地采购经过南昌,都会来他家吃住。尽管那时苟生一个人拿工资,又要供两个书包,但苟生俩夫妻,真把他当亲人对待。后来他俩都退休,银生就再没来过。那时,双方的子女都大了,苟生的两儿都在洪城大市场搞批发,而银生的两个儿子也在外面搞装修发了财,不但在城里买了房,而且村里帅先做了一楼漂亮的三层楼。苟生每年清明冬至或家族里的婚丧嫁娶,都会回老家,每次回村去找银生,他不是在打牌,就是准备去打牌。


苟生说:“我想试试,只要诚心诚意,一碗水端平,我不相信就办不成事!”苟生听说,村里早几年就在筹备做祠堂,选基的爆竹都打了几挂,有一年钱连“丁钱”都收好了,结果还是没做成。原因就是牵头的银生,为人行事总奉行做生意的那套,唯利是图,打算工程不投标,买、运建材一手操办,所以不服众。后来的捐款就上不来,急得他第一个说捐5万,大家还不买帐,大家私下嘀咕:“说管帐的也是你指定的,到时候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出了5万。”捐款吗,全凭自愿,结果都不捐,自然没弄成。苟生想到这,顿了片刻,又说:“我不但要去,还要带头捐5万……”


没过几天,苟生来到村里找到银生说答应牵头做祠堂。当天,银生就高兴地召集全村人开会。在现场,大家热情高涨,都说现在好多小村都有祠堂,我们几百人的村都还没有,走出去都没面子。大伙围坐在苟生周围,使他顿感浑身温暖,觉得一下就被老家接纳了。之前,即使村里的发小见到他,都是敬而远之,只把他当有钱的城里人。有的背后还愤愤不平,说你有钱是你的,又不会分我半分一厘,人不求人一般高,所以苟生每次回村,都很孤独,总觉得自己和大家格格不入。随着自己年龄增大,也越来越想老家了,巴不得把心也全溶进老家的每寸泥土里。这也是他决心牵头做祠堂的初衷。


苟生被银生拉进了村群,因为年轻人大多在外,在群里,组建了祠堂筹备小组,成员从全村6大房无论大小各抽一人,负责收集本房的“丁钱”沟通捐款及建议等。一二天,“丁钱”和捐助一下就有了170万多元,这是没有意料到,也说明了建祠堂是全村人的民心所向。


捐助最高的10万元,是早年就出门在外,如今在北京开公司的。银生对苟生说:“可以开工了,边做边等吧,虽然还有近10万缺口。或许有人还想捐款,但八字还没一撇,谁知会不会和往年一样起哄掉了?”苟生心想,还怪人家起哄:“如今,你银生自已承诺的5万块还没给,也没提,谁知道你葫芦里卖什药”。银生又说:“我去请挖机,整理一下,地基上还有几棵树要拔掉,村里人的,要不了几百块钱的。”苟生说:“不花那冤枉钱吧,要工程队弄,这么大的工程,这点事还要钱?”听苟生这么说,银生有点不高兴,但又不好说什么。沉默了片刻,银生又说:“工程队的事,还是请自己人,村里好多年轻人就是做这行的。”苟生说:“可以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说着,苟生就把这想法在村群里公布,一开始有许多人响应,但到真正公开招标时,只有银生的亲侄子一个人来。苟生把他报的造价,和规划图纸,发群里,征求全村人的意见,也没有人说什么。苟生就把工程给他,并对银生说:“虽然是你亲侄子,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工程有问题,一样结不到帐的!”这回银生满口答应了。没想到就是这个决定,使苟生处处被银生拿捏。


开工后,银生说找苟生商量,说自己出5万元,能不能指定杠梁的资格。苟生当场拒绝说:“人家出了10万,虽然没提任何要求,但习以成俗啊!目前杠梁之事非他莫属!”苟生又说:“反正梁要俩人杠,你也出5万,我那5万不算杠梁的,给你。”但当天晚上,群里有人说他堂姐想捐6万元。银生马上拒绝,并挑唆说:“这样不是丢了村里人的脸吗?没有能力做,还要外人帮忙!”弄得群里议论纷纷,意见一边倒,都不同意人家捐款。事后那人找到苟生,说他堂姐表示只捐款不会来杠梁。堂姐说,自己父母就是她一根独苗,如今父母早已离世,而自己也独在异国他乡,很想替他们为祠堂出一份力。

苟生对银生说:“都是村里的孩子,人家的这点心愿我们怎么忍心拒绝呢?”无论怎么说银生都不答应,说没有这样的惯例。最后苟生力排众议,当场拍板同意。不想这事后,银生和苟生撕破了脸皮,银生明确表示自己不捐一分钱。知情的人告诉苟生,说银生就是为争扛梁的事,说即使他去杠梁,有人家让给他的意思,传出去好没脸面。没达到目的,钱也干脆不出。自从开工后,从来没见到承包人的影子,工程队是邻乡的,后来一问,原来工程已经层层转包,到现场包工头已经是第三手。工地上也总是丢材料,苟生也把这事在群里说了,可是没有一人吭声,好像都在大家意料之中的事。在村里的也都是些老人,工地上也不来看看,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苟生想想就把铺盖也搬工地来守。银生家族很大,虽然大部分在外打工,但他的六兄弟都呆在村里。村里人都想,银生才是“座山虎”,他苟生随时都会拍拍屁股走人的。


经历一年多时间,到年底时,工程也竣工了,在外谋生的人陆续回村,热热闹闹地给祠堂上了梁。就在上了梁的第二天,村里传出苟生贪污的风声,说光工程回扣就吃了十几万,要不祠堂质量这么差?转来转去也不制止。这全都是银生撺掇着一伙人在后面捣鬼,其中就包括那个挖机主,还有一些跟着起哄的人,甚至那帮人背地里不叫苟生,而是叫城里的苟(狗)。都也知道,管钱的管帐的都是村里选的两个在外打工的后生,要材料什么的都是筹备小组事先指定的商家送的,但是就是没人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好像说了,就是同流合污。    


当天晚上,苟生辗转难眠,越想越难过,半夜爬起来一下灌大半瓶白酒。想不到意外就这样发生了,第二天他再也没醒过来。说是脑溢血。苟生去世后,全村的人良心发现似的,都自发地来参加他的丧事,银生更是上窜下跳尤为积极和伤心。苟生的头七还没过,银生就开展接管祠堂的事。并购进十张牌桌,大张旗鼓地怂恿年轻人赌博,弄得都想赚轻松钱,无心外出谋生。所以村里如梦初醒,感慨:“真是银(人)不如苟(狗)啊”……


再来说那条狗,那是一条3岁多的公狗,那时苟生发现工地总丢东西,就问亲戚要来的,平时不离他左右,晚上也陪他在工地。可能丧事忙乱,都没人在意,事后把它遗忘了,它发现主人不见后,就找到了主人带它来过的祖屋。        

银生也试着从自己二楼阳台向苟生家扔肉包子,还几次端着一碗肉,装着吃饭样子,偷偷地放在苟生的院里,可还是没用,那狗宁死不从的样子,好吃的放嘴边都没用。银生心里想:“这狗脾气还真如苟生”。想想干脆把它赶出去,可一到晚上,它又回来了,还是发出呜呜呜的哭声。很多天后,银生又偷偷去看时,发现狗已经死了。等到晚上,银生赶忙用蛇皮袋装着,乘着夜色,把它深深地埋在后山上,像埋一段不敢触及的心事。但是一到晚上,狗的哭声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从此,银生对黑夜和狗越发敏感了,一闭上眼就能听到那条狗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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