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戒尺(散文)
武宁县林业局退休干部 熊柏霖
父亲那把戒尺,是用老梨木做的,约莫两指宽,一尺半长。木纹细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攥过一段凝固的时光。据说是祖父传下来的,打过三代人的手心。
戒尺常年躺在父亲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和墨水瓶、蘸水笔伴在一起。拉开抽屉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气和梨木特有的清香。我总疑心那戒尺会吸墨,不然怎么越用越黑亮,像抹了一层乌漆。
父亲是县工商联副主任,他单位建有阅览室,里面的图书钉在木板上,每块板钉三本,板块可移动。小时候我和弟弟爱看小人书,可阅览室不准小孩进去看,家里又缺钱买,于是常随大人们混进图书室看。有时不开放就翻窗进去取几板图书出来躲在窗下看,看完又送回去。
一次被父亲发现,要我跪在地上伸出双手,父亲动用了戒尺伺候,直到手被打得又红又肿。母亲流着泪给我上了药。
后来母亲用在居委会女子工厂打工赚的一点少得可怜的钱给我们买了几本小人书,还轻轻地告诫说:那些公家的东西,不能碰,不然又要驮打了。自那以后我和弟弟再也不敢去阅览室了。
母亲不赞成动戒尺打人。她有个针线笸箩,里头也搁着把木尺,楠竹的,轻飘飘的。那是她裁衣裳用的,偶尔也用来量我的作业本,检查字有没有写出格子。但母亲从不用它打人,顶多在我做作业走神时,轻轻点一下我的手背。
父亲教我下围棋极为严厉。棋盘摆在堂屋的桌上,他执黑,我执白。"举棋无悔!"他厉声道。有次我偷换棋子,他竟用戒尺抽我手背。母亲从厨房冲出来,把我红肿的手按在凉毛巾里,眼泪吧嗒一声掉在我手心上。
父亲用戒尺很有章法。背不出语文打两下,算错数学题打三下,说谎话要打八下。打过之后,必须要我复述错处,再说出改正的法子。
有一回我偷懒,把"学而时习之"背成了"学而时玩之",父亲的手扬得老高,落下来却只在我掌心轻轻一刮。后来才知,那日他刚挖了一整天的菜地,胳膊抬不起来。
母亲虽不动戒尺,但有时生起气来也很厉害。
一次我撒谎逃学,那晚,她取出针线,默默地用力纳鞋底。屋里静得可怕,只听见针穿过千层布的声音嗤嗤地作响。这声音比戒尺还难受,我睡在床上熬不过半刻钟,就乖乖向母亲认错了。
奇怪的是,父亲那把戒尺用得越久,打人反倒越轻。到我上初中时,已经成了个摆设。有回期末考砸了,父亲拉开抽屉,我看见戒尺上落了一层灰。他吹了吹,我以为他又要打我了,惊悚之中,我看见他把戒尺又放回了抽屉。那年我考上了大学,父亲的戒尺除吓唬吓唬我弟弟外,就基本上不用了。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的戒尺传到了我手里,母亲的竹尺却找不见了。有一天晚辅导儿子功课,见他偷偷在桌下玩橡皮,我下意识地拉开抽屉。儿子突然说:"爸爸,你的眼神和爷爷一模一样。"我愣住了,最终只抽出一本书。
有一次打扫房间时,在缝纫机抽屉里发现了母亲的竹尺。阳光透过纱窗照在上面,能看见它细小的金丝纹路。我摩挲着尺子,忽然明白:父亲的戒尺量的是对错,母亲的竹尺量的是分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