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耳闻与目见,耳闻终觉浅,目见始知深

耳闻与目见
□闻君
我向来以为,听不如读。这并非是说耳朵不如眼睛,而是说声音入耳,往往如浮云过天,转瞬便消尽了;文字入眼,却能如种子入土,慢慢生根发芽。平时,能坐下来看书,那当然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能坐下来,那就只能用耳朵来听文章了。
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每天做事的时候不能看,那就会听。开车子上下班的路上,就会用手机链接车载音响,收听事先收藏的文章,一来一回,每天差不多能听十篇左右的文章。在家炒菜时,便将手机支架立在台板上,一边洗切煮炖,一边就播放诗词,因为诗词适合听。吃饭时亦复如是,手机搁在一旁,边吃边刷视频,大多数是刷一些诗文的朗诵,纯粹刷娱乐内容的视频不多。没做事的时候,要么是半躺在沙发上,要么是蹲坐在茶几前,这个时候大多是以看为主,基本上就是阅读书本了。做事与吃饭的时候听文章,一心二用,这不是一种好习惯,但是却已经成了我改不了的习惯,如同烟鬼之烟瘾,酒徒之酒癖,一日不听或者不看,便浑身不自在。
今天早晨,启动车辆时,习惯性地点开公众号,被一篇文章的标题所吸引——《丝瓜几度绿》,便点击了收听模式。是一个寻常主妇写炒丝瓜这件琐事,写得极为具体、细腻、美妙。听着便生出一番感慨,生活处处事事皆可成文,只看你有无这般慧眼与笔力。于是,就一反常规,一路上重复地听着这篇文章。直到办公室,还意犹未尽,再次认真地阅读了两遍。看,终究还是比听更能体会到这篇文章的优美。
每天这么周而复始的听或者看,逐渐就觉察出些弊端来。声音这东西,稍不留神便从耳边溜走,有时心思稍移,再回神时,已不知听到哪里去了。听沈从文的《湘行散记》,虽能想见茶峒的渡船与吊脚楼,却终究不如捧读纸本时,能在字句间触摸到那份湿润的乡愁;听西班牙诗人米斯特拉尔那些饱含母性与生命沉思的诗篇,经耳朵这一道,也只剩几个零星的意象在记忆里浮沉。这般听书,情节的脉络尚可把握,而文字的温度、思想的深度,却已悄然消隐。
看书便不同。眼睛盯着文字,脑子里便不由自主地构造画面。读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眼前便见秋菊灿灿,远山如黛;读希梅内斯"我的灵魂是灰色的,像橄榄树林",便觉一股忧郁漫上心头;读泰戈尔"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整个人都肃穆起来。更妙的是,读着读着,心思便会岔开去:若我来写,当如何下笔?此处用何字更妙?彼处如何转折更佳?如此想来,收获便比单纯听要多得多。
久而久之,我便有了区分。听时,多选些小说故事,阿乙的《未婚妻》这般现代小说,情节紧凑,偶有遗漏也无大碍;读时,则专挑诗词,陶潜的田园诗,希梅内斯的忧郁,泰戈尔的哲思,一字一句细细咀嚼。耳朵用来获取故事,眼睛用来品味诗意,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细想起来,这习惯背后,却藏着现代人的通病。我们总想把时间掰成两半用,一边做事,一边"学习",自以为占了便宜。殊不知注意力分散之下,做饭难免切伤手指,开车也曾险些闯了红灯。而所谓的学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真正记住的,十无一二。
古人云:"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信哉斯言!我们这些现代人,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结果往往是事倍功半。不如专心做一事,做完再做另一事,效率反而更高。
但习惯已成自然,一时难改。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听与读的内容区分开来,聊作补救。其实,无论是听是读,若不专心,终究是隔靴搔痒,难得其中三昧。
文字之美,原是需要静心品味的。就像今晨那篇《丝瓜几度绿》,若是一边开车一边随意听听,恐怕只会记得"丝瓜"二字;静心聆听,却能感受到作者笔下流淌的生活诗意。诗词更是如此,陶渊明的淡泊,希梅内斯的哀愁,泰戈尔的空灵,非得一字一句细细咀嚼不可。
耳闻终觉浅,目见始知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