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埠街的碾子声

2025-06-22 10:45 阅读
九江 张先友

在武宁的山水褶皱里,曾藏着一条被岁月遗忘的潭埠街。地图上,它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标记,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方圆百里无人不知。十五千米的距离,让它与县城若即若离;九岭山斜伸出的马头山,似一道天然屏障,修河在此撞出深潭,又在山嘴处蜿蜒成半圆,形成一个天然埠头。潭埠,因这一潭一埠得名,也因水而生出无限生机。

马头山下,近百余居民依水而居,在两合面的一字街上繁衍生息。而与居民生活紧密相连的,是街东头那座石碾,人们亲切地唤它“碾子下”。“碾子下”不仅是个地名,更承载着无数温暖的记忆。

这座石碾藏身于一座简易的亭式建筑中。八根青砖立柱撑起木制人字架,桁梁、搁子、青瓦,虽不华丽,却为石碾遮风挡雨。亭子一角,还摆放着风车、簸箕、箩筐等农具,一年四季,这里便成了忙碌的“加工厂”。

石碾由麻粒色的花岗石打造而成。弧形条石上,宽十五公分,深二十五公分左右的U形碾槽,拼接成半径四米的圆形碾沟,沟壁匀称优美,衔接处用糯米拌石灰精心嵌合。碾石以“三合土”夯实,外围的甬道略低于碾石,方便耕牛拉碾。两个直径约六十五公分的石滚子,中心凿有方孔,套着黄檀木制成的木轴和架子,与中心柱相连。横杆一直延伸到甬道,简易的扶手和座位,是碾米人乘座赶牛的地方。碾槽后拖着木耙子,时时将碾槽里浮起的稻米带下,代替人工翻动,充满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碾米,看似轻松惬意。坐在碾子上,可见亭外蓝天白云,又能观蜘蛛织就的巨大蛛网。那乒乓球大的蜘蛛,在亭沿边编织着八卦阵,蜻蜓、蝴蝶,甚至麻雀都成了它的“猎物”。大人们看着,会笑着念起谜语:“南阳诸葛亮,稳坐军中帐,摆起八卦阵,单捉飞来将。”孩子们则调皮地用竹杆捣毁蛛网,欢声笑语在碾子下回荡。此时,鸡鸭成群结队赶来觅食,公鸡啼鸣,母鸡咯咯,小鸡叽叽喳喳;麻雀、斑鸠也不甘示弱,这里俨然成了禽鸟的天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样的场景充满了生机。

然而,碾米的活儿远没有表面那么轻松。冬寒夏暑,耕牛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人坐在后面,需不断吆喝。石轮碾压的“咚隆咚隆”声,与木轴转动的“咿呀咿呀”声交织在一起,起初像动听的音乐,时间一长,却成了催眠曲。小孩子坐在上面,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若半天碾不出米,少不了挨骂挨打。懵懂的孩子常常将气撒在牛身上,挨了鞭打的牛急得又拉又尿,公牛的尿迹在地上画出一个个“3”字,惹得孩子们忍俊不禁,也招来大人“懒牛屎尿多”的叱骂。若没有大人督促,人和牛很快便会困倦,碾米进度停滞不前。

全街唯一的这座石碾,每天都排满了人,忙时甚至要碾到深夜。没有电灯,就用松明子照明,一槽谷从清晨碾到下午,中间还得给牛喂草料。为保证碾米进度和质量,大人们很少让孩子单独操作。母亲们时常拿着扁担翻动稻谷,凭借经验判断碾米的“生熟”。提高成米率,太生或太熟都会影响米质。

米碾好后,称作“起碾”或“起槽”,但这还只是初产品。接下来,还要经过扇、筛、簸等工序。扇米用的风车,是个木制斗状的大家伙,靠人工摇风叶,利用风力和重力的作用,将秕糠与米分离;尔后还要筛米,米筛双手需用巧劲,手腕和手指配合,让糠、米、谷在筛中旋转分离;最后还要簸米。簸米则利用簸箕产生的风能和巧力,扬去谷嘴。这一系列工序,是那个时代妇女的必备技能,每一步都凝聚着她们的辛劳与智慧。

小时候,我常趴在簸箕旁,看母亲筛米。米粒如珍珠般淅淅沥沥落下,从指间滑落的触感,仿佛母亲温柔的抚摸。那时,碾子下是我们生活的起点,碾米的声音,自胎教时便萦绕在耳畔。在学校读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时,脑海中浮现的便是母亲在碾子下忙碌的身影,那份辛劳与不易,深深印在心底。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柴油碾米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机械碾米又快又好,石碾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七十年代移民迁建后,潭埠街沉入庐山西海湖底,连同那座石碾,一同被岁月尘封。

如今,每当回忆起碾子下的时光,心中总是泛起温暖与眷恋。那“咚隆咚隆”的碾米声,那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那与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成了生命中最美好的印记。尽管石碾已消失,潭埠街也不复存在,但那段旧时光,永远鲜活地留在记忆深处,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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