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元车灯(标题凑满5个字)

2025-06-27 10:01 阅读
寄奴曾住

十六年前,初入单位那几年,办公楼的灯火总熄灭得最迟。某天的夜半24点下班走出楼门,整座城都已然熟睡,路灯疲惫地撑开惺忪的光晕,我的影子在灯下拖得伶仃又细长。这时一辆车停驻在十中门口,车尾贴着块磨旧的荧光贴纸,像暗夜里浮着的一粒微弱的磷火。车上坐着一个中年人,见我走近,便抬起帽檐,露出汗湿的额发,随意地招呼一声:“小伙子,过八一大桥的吧,上车吧,五块钱送你。”

车内弥漫着一种陈旧的皮革气息,混着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道。后座上,一只黑色的贝斯箱静静躺着,箱体边角磨损得泛白,像被无数个夜晚磨去了棱角。我小心地挤进去,他嘱咐一句“坐稳”,车子便悄然滑入浓稠的夜色里。车尾那点微弱的荧光,勉强撕开前方一小片黑暗。我贴着微凉的窗玻璃,偶尔从后视镜里瞥见他半张脸——眼睑下方沉淀着浓重的暗影,下颌绷紧的线条却透出一点固执的棱角,仿佛在无声抗拒着这沉沉的倦意。

很快车子抵达下罗十字路口,我递过那张被手心捂得微热的五元纸币。他并不回头,只随意向后伸出一只手,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些常年按弦留下的薄茧,轻轻接住纸钞,手腕一翻便收入衣袋深处。我说:“多谢。”他也只略一颔首,几缕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随后车窗重新升起,那点微弱的荧光摇晃着,驮着他和他沉默的琴箱,渐渐溶入前方深不可测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停驻过,又仿佛一直悬浮于这黑暗之海。

日子久了,慢慢熟络,每次24点下班,他都准时在十中门口等我。偶尔几次他会迟到,但也会提前电话告知。后来才知他是农大的声乐老师,每晚都在苏圃路的酒吧驻场当贝斯手,顺路捎带上我,也可以赚5元油费。他有两个儿子,一个读高一,一个读初一。有时他会带一包他自己种的蔬菜给我,我除了送他几盒烟也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有时候,我会告诉他一些时事新闻和国家新政策,他也会教我几个简单的贝斯音符。后来,我自己买了一个二手车,再也没有见过他,甚至因为换了手机,连电话都没有保存,更别提QQ和当时还没出现的微信号了,因为我想着彼此只是一个对方的匆匆过客罢了。

十六年光阴碾过,生活的砂纸已经磨平了我所有棱角,也磨厚了掌心。许多个夜晚,我也驾着车,在这座城市的脉络里穿梭。昨夜送完朋友,竟不知不觉驶回了当年那条街。十中门口梧桐枝叶的暗影在地上摇晃依旧,只是树下再没有那个瑟缩苦等的青年了。我习惯性地在街角停下,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根烟,看着已经变成北京银行的老办公楼,只有引擎低沉的余音在寂静里回荡。

片刻,一个年轻人背着黑色的贝斯箱,拖着沉沉的步子,低着头走近,身影在路灯下显得单薄伶仃。“顺路?”我朝他扬了扬下巴,“五块钱,捎你一程。”

他拉开后门,小心地搁下那崭新的黑色贝斯箱,在后座坐了下来。引擎再次低吼起来,车尾那点熟悉的微光重新亮起。我叮嘱一句:“坐稳。”车子启动,夜风从车窗缝隙涌入。后视镜里,映着他年轻而同样写满倦意的侧脸,正茫然地望着窗外流逝的灯火。我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关节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冰冷的塑料,仿佛在拨动无声的琴弦。

“大叔,你有孩子吗?”他问道;“有啊,一个儿子在读高一,你应该是刚当上爸爸吧?”我说道。

“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回答,沉沉夜色里,只剩下引擎声单调地轰鸣声。恍然间,我指尖触到方向盘上细微的旧痕,仿佛又听见当年那贝斯琴弦在暗夜深处震颤的低鸣。原来当年那五元纸币,岂止是归家的渡资?那分明是递过来的一根燃烧在寒夜里的炭条——它微弱的暖意,并非来自引擎,而是来自一颗在生存的重奏里,仍固执地拨响生活低音的心。这车灯所照亮的,何尝不是我们在城市深处挣扎的暗影?

汽车继续前行,街道两旁的楼宇在夜色里沉默如巨兽。前面是红灯,我缓缓停下,手指下意识在方向盘上敲击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节奏。这微弱如萤火的荧光贴纸,它照亮过当年那个青年伶仃的影子,如今也映着我后视镜里那张年轻而疲惫的脸庞。它照见的何止是路?分明是芸芸众生在深宵里辗转的同一份苦涩,是生命在长夜中彼此辨认、彼此交付的微光契约——我们颠簸于各自的夜路,这一点荧荧不灭,竟成了无言的凭据:纵使独行于无边的夜,灵魂深处,总有一根震颤的弦不肯彻底喑哑,幽幽传递着生存的余温,如同那后座上沉默的琴箱,内里始终压着未曾断绝的共鸣。

十六年过去了,我很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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