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守村人”

2025-07-14 08:04 阅读
江山新闻

    我的哥哥,是注定要留在这小山村里的人了。
    他生来便带着磨难:右手残废,右脚跛足,又添了癫痫的病症。记得我七岁上幼儿园时,他已十二岁,和我同时读书。早年间乡间的幼教不很讲究,他竟读了两个幼儿园、两个学前班。后来,约莫是九八或九九年的冬天,雪落得紧,泥路湿滑难行。父母怕他跛脚摔着,便没让他去。这一耽搁,加上家计艰难,供不起两人读书,他便从此留在了家里,成了这方水土的“守村人”。
    他从小性子躁,大约也有些精神上的不宁。幼时我俩打架是常事,他下手不分轻重,我起初也不懂事,总还手,却总也让着他几分。待到稍大些,便只一味让着了。
    他是全家人的“麻烦”。有一回,母亲叫我们兄弟俩给邻村外婆送些鸡蛋去。半道上,他不知怎地犯了倔,硬是不肯走了。他力气大,提着蛋篮,一个失手,竟全数摔碎在泥地里。我吓得哇哇大哭,回家自免不了父母一顿数落。
    他没念多少书,心思也单纯。旁人逗弄他,他也只是呵呵地笑。家中活计,他做不了什么,连吃饭穿衣都难以自持。因着跛脚,他每年总要穿坏许多双鞋,总是在那右脚鞋底磨穿一个洞。衣服也常被他暴躁时撕破,父母和我都劝他不住,母亲有时叹气,说他许是“哪吒”托生。
    父母为他的病,不知操碎了多少心。早年跑遍了市里县里的医院,终是无用。后来只得寄托于迷信,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偏方,竟让他喝下画着符咒的黄纸灰水。小时他癫痫发作得厉害,那床前便用煤球插上三支香,青烟袅袅。
    日子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他也长大了。如今,已是三十八岁的年纪。前些年,他在村里不慎被一条莽撞的狗撞倒,生生摔断了右腿的膝盖骨,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这次受伤才叫我们晓得,原来他右手的手腕骨,竟早就是半断着的!他却从不喊痛,甚至还能用那残手端起些轻便东西。这一摔,那手便彻底断了,再也接不回来。
    想到此处,我心中不免酸涩,有些自责。可他仿佛无事人一般,依旧在村里和那些大人“打野哇”(开玩笑)。那些人有时逗他、取笑他,拿他当个傻子戏弄,他也只是乐乐呵呵地应着。
    他在村里帮人倒是出了名的。谁家要提水劈柴,要干些零碎力气活,只要他能做的,他都乐意去帮手。唯独自家的事,他反不大管,还时常吵闹。父母常说,他这是“和自家人不相生”。
    如今,他依旧是这山坳里的“守村人”。怕他孤单,我虽手头拮据,也还是在家中拉了网线,给他买了个便宜的手机,让他无事时能看看山外的热闹,刷刷抖音解闷。
    他也学着用那手机,摸索着时常给我打来微信电话。我在县城里做事,铃声一响,便知是他。电话那头,时常只说一两句,声音含混,问些“吃了没”、“在忙啥”。话虽短,我却明白,这是他排解那无边寂静的唯一法子了。
    山里的日子,照旧无声地流淌。溪水潺潺,日头落了又起。哥哥的身影,便长久地印在了这小村的背景里,如同水溪岸边那株经年的老树,风霜刻满了枝干,根却深深扎在了原地。风歇了,他还在那儿站着,望着山外模糊的天际线,或是低头摸索着那小小的屏幕,屏幕的光映着他浑浊却平静的眼。

作者:金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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