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一度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最适合一家人在小院围坐赏月读诗，感受岁月静好，共享天伦之乐。

如果把世间的桃李春风都送给黄庭坚，把世间的映日荷花都送给杨万里，那么世间的醉里挑灯、星月如雨都应该送给辛弃疾。

这些词人都是在江西文学史和江西文化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他们在中秋这一天的思念与感怀，穿过岁月，如一坛陈年老酒，历久弥香。

01

异乡人在上饶

辛弃疾本是山东济南府历城县人，但他也绝对算得上是半个江西人，因为他在江西上饶度过了二十多年的隐居时光。

辛弃疾一生现存词作629首，写于江西期间的就有460余首，作品集《稼轩长短句》就是在上饶的稼轩居所完成。从二十多岁离开济南，到晚年在江西铅山去世，他几乎后半生都在异乡，也把上饶这片异乡当作了故土。

南宋淳熙十二年，北方已经沦陷了几十个年头。自小受到武官祖父辛赞影响的辛弃疾，年少就立下要驰骋沙场的壮志。

少年英雄侠肝义胆登场就是巅峰，他曾骑马率领五十多人袭击五万人的敌营，擒拿了叛徒，壮了宋人声威，而后人生急转再也没有用武之地。济南的月亮目送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从北方来到江西。

此时的辛弃疾三十而立，被朝廷委任为江西的提点刑狱，凭着出色的能力，仅用三个月时间，就将当时横行一时的地方叛乱给平定了。

这期间上饶的自然风光也让辛弃疾留恋，当他遭到弹劾被免去官职，就在上饶带湖建了一所房子，和家人在院子里种蔬菜瓜果，像陶渊明那样开始了隐居生活。

可惜，世间并没有桃花源。异乡虽也有“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快乐，但国仇家恨却总是在他心中萦绕。时间一晃就是十年，这一年辛弃疾已经四十一岁了。面对一轮中秋圆月，他写下了《一剪梅·中秋元月》。

中秋时节本应是皓月当空，可辛弃疾眼中却看不到月亮，端起酒杯，想起的是那一年的中秋，牡丹花好桂树飘香。那时的他正在军营，军营生活虽清苦，但有沙场点兵金戈铁马，如今栏杆拍遍又如何？“浑欲乘风问化工，路也难通，信也难通。”朝堂之上自己的建言书被驳回，比中秋的晚上没有明月更令人失望。

辛弃疾中年在带湖度过，晚年时间大部分是在瓢泉度过。南宋宁宗庆元年的中秋，辛弃疾在上饶瓢泉的居所，又写下一首中秋词《木兰花慢 可怜今夕月》。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一连串的发问像少年一般好奇，月亮为什么能在空中不会掉下来？沉到海里，不会被碰坏吗？为什么圆月渐渐变成一道弯月？也许这边沉下去，那边就会升起来吧？

两首词间，可以看出这个时候辛弃疾心态更加从容，多了一些松弛感，也让这首中秋之词具有科幻主义的浪漫色彩。

如果说济南给了辛弃疾第一次生命，在江西青山绿水中的生活，则给了辛弃疾第二次生命，那是属于豪放派词人辛弃疾生命的辽阔。

月光所照都是故乡

他一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就足够惊艳北宋词坛。八百年后的今天，依然时时被人念起，写时字字惊，读时泪两行。

他是黄庭坚，江西修水人，北宋文学家、书法家，江西诗派开山之祖。1067年，22岁的黄庭坚参加科举考试，成为三甲榜首，自此开始了颠簸的仕途生涯。

历史上，苏轼与黄庭坚亦师亦友，两人惺惺相惜，他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如果要在宋代文人中找一个跟苏轼境遇类似的人，想必一定有黄庭坚。

这两人诗词、书法都造诣极高，都是在青年时期崭露头角，都反对过王安石变法，仕途上也都是起起落落一贬再贬，但依然觉得人间值得。

大家都知道苏轼曾反对王安石变法，他在给朝廷的《湖州谢上表》中说自己无法与变法派共事，结果这篇文章被人拿来做文章，导致苏轼入狱，差点被杀头。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

当时很多人赶紧与苏轼撇清关系，但黄庭坚坚决不说苏轼的坏话，后来还被朝廷处罚。苏轼后来被贬得越来越远，最远去到了海南。

黄庭坚则被贬到了戎州（今天四川宜宾）。史书上记载，黄庭坚游览戎州无等院、观甘泉甃井时“见东坡老人题字，低回其下，久之不能去。”再之后，黄庭坚又因为政治纷争被贬至广西宜州，在当时那是个十足的荒蛮之地。

这一年，黄庭坚已59岁。黄庭坚被贬宜州时，别人都为他担忧，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倒头便睡，睡醒了，就去钓鱼找粮食。这一点乐观也和苏轼一脉相承。

初到宜州，无处落脚的黄庭坚，只能暂住在一个废弃的茅屋里。周围环境破败不堪，黄庭坚却自得其乐，还给它起了个雅致的名字叫——喧寂斋。

他每天栖身这个漏风的屋子，与邻居家宰牛的案板相对，听着小贩叫卖纷扰，依然安坐于凳子上，练字读书。

转眼到了中秋，那是个月光明亮的晚上，窘迫到点不起灯的黄庭坚，看着洒落在屋子的白月光，写下了这首——《减字木兰花·中秋无雨》。

中秋无雨。醉送月衔西岭去。笑口须开。几度中秋见月来。

前年江外。儿女传杯兄弟会。此夜登楼。小谢清吟慰白头。

身处低谷，最能检验一个人的境界。多庆幸这个中秋的晚上没有下雨。想起以前的中秋，儿女兄弟欢聚一堂，今夜登楼，窗外有人清歌一曲，也算可以慰藉这满头的白发了。

心有所安便是喜乐，月光所照皆是故乡。这份困境里的淡然，是黄庭坚对抗现实的力量。

03

归隐吉水把自己活成烟火神仙

杨万里的诗词有多好，陆游说：“文章有定价，议论有至公。我不如诚斋，此评天下同。”

诚斋是杨万里的号，他出生于吉水县的南溪村。吉水隋唐建县，因赣江与恩江交汇形成“吉”字而得名。

杨万里厉害之处是开创了诚斋体诗文，诗风清新，无论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还是“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都是对大自然瞬间景色的捕捉，灵动又童趣横生。

绍兴二十四年科举考试，杨万里荣登桂榜。这一年一同考中的还有范成大、陆游、张孝祥，他们后来都成为了南宋词坛最亮眼的星。

科举考试通关后，杨万里得到枢密使张浚推荐，要从零陵县调到临安府任职。他在路上，收到吉水老家送来信件，拆开一看父亲病重。

杨万里连夜赶回吉水老家，不久父亲病逝，他在吉水老家守丧三年后，中秋前夕，被任命为奉新县知县。一路上他看到枫染层林，溪霞如锦，写下了《秋日晚望》。

村落丰登里，人家笑语声。

溪霞晚红温，松日暮黄轻。

只么秋殊浅，如何气许清？

不应久闲散，便去羡功名。

仿佛信手拈来的诗句，秋天这么丰硕，晚霞这么美，谁要去羡慕那些名利浮华？

此后十三年，杨万里出任过多个官职，也曾因惹恼孝宗被贬外地，后复召还朝任职。

公元1192年，朝廷下令江南诸郡行使钱会子，杨万里上书阻止，得罪了权臣，已过花甲之年的他因病辞官归隐吉水老家，开始过退休生活。

在金桂飘香的中秋前夜，他喝了一点酒，在诚斋院子里家人欢聚，听着熟悉的乡音，和近邻的笑语，73岁的杨万里兴奋得像个小孩，说：“此生大快足矣！”

当即写下这首《好事近 七月十三日夜登万花川谷望月作》。

月未到诚斋，先到万花川谷。

不是诚斋无月，隔一林修竹。

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

未是秋光奇绝，看十五十六。

杨万里的人生态度就像这首词，历尽沧桑不见沧桑，是一个活成烟火神仙的人。

月未圆是诗，月更圆是画，无味就调味，有味自清欢。今晚，赣江上升起的满月，也曾把千百年前的夜晚照亮，那是家的方向。

愿世间所有的团圆都可跋山涉水相见，亦可千里共婵娟。

编辑：吴梦婷 审核：李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