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袈裟里的乾坤(随笔),这个"妖僧"当得气象万千

2025-10-09 10:36 阅读
青苔社

袈裟里的乾坤
——读何江海著《姚广孝》有感
□闻君

题记:何为僧?何为妖?何为臣?何为谋?当这些身份交织于一人之身,我们所见的,究竟是圣徒的背面,还是谋士的另一种修行?

国庆这几日,福州热得不像话,不像深秋倒像酷夏。前两日出门逛了逛,后几日索性不出门,躲在家中读书。一本是《北大国学课》,是正经学问,需正襟危坐地看;另一本是何江海所著的《姚广孝》(传记),却读得我逸兴遄飞。这热天里读这样一个"异人",倒像呷了一口酽茶,舌尖上留着些苦味的回甘。

史家素有"三大妖僧"之说,指的是南朝的智远、元朝的杨琏真迦,以及明朝的姚广孝。这三位,皆是释门中人,却都行了些惊世骇俗之事。智远以方术干政,杨琏真迦发宋陵、敛财货,其行径或诡秘,或酷烈,总透着些鬼蜮气息,格局终究是落了下乘。他们的"妖",多少带着些魑魅的影子,令人侧目之余,不免心生鄙夷。

相比之下,姚广孝这个"妖僧",当得却是气象万千。这个出身微寒的苏州少年,十四岁剃度出家,释名道衍,一部《金刚经》想必是滚瓜烂熟的。可他这和尚,学的是阴阳术数,谋的是经纬天地。一身袈裟,本应隔绝红尘,他却将这僧袍穿成了幕僚的鹤氅。后来他遇到燕王朱棣,那句"臣奉白帽著王"的机锋,真真是妙不可言。这哪里是化缘的声口,分明是张良、刘基一流的策士手段。

待到"靖难"兵起,这个昔日的贫家子弟,已然成为这场王朝更迭的总设计师。他在军中运筹帷幄,那袈裟飘飘然立于营幕之中,景象想来是极诡异的。从北平到南京,千里征战,他助燕王一路南下,终得入主金陵。两军阵前,刀光剑影,他口里念的是佛号,心里盘算的却是天下的棋局。这其中的矛盾,直教人瞠目结舌。无怪乎后世许多人也将他归入"妖"流,但这"妖"字,落在他的身上,除了不解与惧意,恐怕还藏着几分对那泼天胆识与经世谋略的惊诧。

然而我以为,姚广孝与智远、杨琏真迦之流究竟不同。前二者,或惑于巫蛊,或耽于货利,所求者不过一身之宠幸,一世之富贵。姚广孝所求的,却是实现他那独特的政治理想。功成之后,这位"缁衣宰相"不受高官厚禄,仍以一袭僧衣,退居寺院。在永乐朝中,他主持重修《明太祖实录》,纂修《永乐大典》这等文教盛事;在佛学领域,他深研佛法,著述颇丰,于文学、思想皆有所成。这等风范,倒有几分像那辅越王灭吴后便飘然远引的范蠡了。他图的,不是俗世的彩头,而是那"我做到了"的满足。这等襟怀,岂是前代那些只知媚上或敛财的"妖僧"所能梦见?

我常想,中国的读书人,总脱不了"儒"与"道"两条路,不是进取,便是退隐。姚广孝却另辟了一条蹊径,他以"释"为表,骨子里却将进取与退藏熔于一炉。这袈裟于他,不是牢笼,反倒成了一重保护,一种便利。使他进可以搅动风云,退可以保全性命,在权力的巅峰处,还能留得一份超然的体面。

窗外的热浪尚未消退,远处隐隐传来节庆的喧闹。我放下书,想着这位六百年前的怪杰。史家笔下的"妖僧"之名,于他,或许倒像一项不甚合衬却无从替换的帽子。他的一生,像一出编排奇巧的戏,在历史这册大书上,留下的不是工整的楷体,而是一笔恣意纵横、墨渖淋漓的狂草。读他,比读许多中规中矩的人物,要有味得多。

乙巳年农历八月十七于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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