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秋天的最后一枚邮戳
清晨推窗时,寒气裹着夜露的湿意撞进怀里,像母亲冬夜掖被角时,指尖不经意触到的微凉。低头望去,楼下的汽车顶、冬青叶上,都覆着层薄白——不是雪那样张扬的堆积,倒像外婆当年筛糕粉,把最细的糖霜,小心翼翼地、匀着劲儿筛在刚蒸好的米糕上,多一分怕厚了,少一分又怕淡了。这便是霜了,悄没声儿地勾着记忆里的甜,也勾着一句心底的恍然:今日,该是霜降了。
这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从不是敲锣打鼓来的。立秋会带着第一阵凉风宣告“秋来了”,秋分要把昼夜劈成两半才算数,可霜降偏不。它只在万物睡着的夜里,踮着脚走过,把冰凉的吻印在每片愿意接它的叶子上,像孩子把秘密偷偷藏进抽屉。忽然想起那句诗:“霜降,是秋天的最后一枚邮戳。”可不是么?这满地的霜花,就是秋写给大地的信啊。信笺没写地址,也没贴邮票,只在背面印着细碎的私语——是梧桐叶“沙沙”的不舍,是桂花落尽的怅然,也是风里藏着的、要对冬说的叮嘱。初升的太阳没什么暖意,却把叶尖的霜照得发亮,像钻石碎了撒在上面,又像谁没忍住的眼泪,悬在睫毛上,欲落未落。这哪是霜啊,是秋要走了,把满心的柔情与舍不得,都凝成了这剔透的冰晶。
“天上繁霜降,人间秋色深。”以前总不懂这话里的沉郁,直到看见楼下的柿子树。邻家院墙里探出来的枝桠,叶子早落光了,只剩一颗颗柿子挂在黑褐色的枝上,像过年时挂的小灯笼,红得沉甸甸的。这红不是春天桃花的浅粉,也不是夏天石榴的艳红,是晒过整季太阳、吹过无数晚风,又被霜一遍遍“淬”过的——霜越重,红越透,甜也越沉。小时候跟着外婆摘柿子,她总说“霜降摘的柿子,放软了能流蜜”,说着就把刚摘的柿子塞我手里,凉丝丝的皮蹭着掌心,甜意却早从果皮渗进心里。如今外婆不在了,可看见这满枝的柿子,还是会想起她的手,想起她围裙上的柿子香。风一吹,枝桠晃了晃,柿子也跟着摇,倒像外婆在说“天凉了,多穿件衣”。
古人总把节气看得细,像把日子拆成了一针一线。元人吴澄说“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一个“凝”字,把天地间的气都写慢了。院角的菊花还开着,瓣儿蜷了些,却被霜衬得更黄了,像老太太脸上的皱纹,虽有岁月的痕迹,却满是温和的劲儿。母亲早上晒腌菜,把萝卜干、雪里蕻摊在竹筛上,霜气沾湿了她的袖口,她却不在意,边翻菜边说“霜降晒的菜,冬天炖肉才香”。竹筛旁的小板凳上,放着我给她买的暖手宝,还没开封,霜就落在上面,像给暖手宝盖了层薄纱。原来节气从不是书本里的字,是母亲晒菜时的弯腰,是外婆摘柿子时的笑语,是每个人日子里,与时光打交道的那些细碎瞬间。
这样的天,总让人想找个人说说话。空气是冷的,可心里的念想是暖的。想给远方的朋友打个电话,问问他们那边有没有下霜,想跟爱人坐在窗边,泡杯热茶,看霜慢慢化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像日子里那些说不完的话。资料里说“愿我们都心怀暖阳,等一个人,盼一场雪”,是啊,等的不是别人,是能跟你一起围炉夜话的人,是能跟你一起看霜落、等雪来的人;盼的也不是雪,是雪落时的安稳,是冬夜里的陪伴,是知道再冷的天,也有人跟你一起等春天。
暮色来得快,夕阳把西边的天染成了橘红色,像给这霜白的世界盖了床暖被。我搓了搓手,想起母亲中午炖的萝卜汤,想起窗台上晾着的柿子干,心里满是踏实。其实人生也像这霜降,会有凉的时候,会有舍不得的时候,但只要心里装着那些暖——装着外婆的柿子,母亲的腌菜,装着爱人的陪伴,朋友的牵挂,就不怕天凉。愿我们都像这枝头上的柿子,经得住霜打,熬得出甜;愿这霜能拂去心里的烦,留下满满的澄澈。从此,夜再长,也有暖灯;岁再晚,也有心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