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麦苗(诗十首)
秋日的麦苗(诗十首)
文/炜枫
破土的麦苗 啃噬寒霜
头顶一粒熔化的晨星
用竖起的绿焰
把风霜 译作大地齿缝间
狂草的史诗
当飞鸟衔走最后一粒晴空
弯腰的拓荒者
将柔弱身躯 站成漫野的希望
在晨曦的印刷厂里 拓印秋风
山坡上 闯入的耕牛
用沉淀的呐喊
惊醒蚯蚓
在土层深处篡改根的记忆
朝阳把暗痕楔入叶脉
霜风 将脊背弯成发条
静默的绿 称量炊烟坠落的重量
为下一次丰绕 上紧磅砣……
2025.10
一只惊悚的松鼠
风 剖开树梢
翻捡阳光丢失的碎鳞
松枝低语 替奔波的溪流镇弦
一只松鼠直立耳朵 如天线
尾椎蜷曲
钉入天空的问号
僵成树疤
爪间松籽坠向深谷
那声脆响 撞响了空山的法槌
鹰影掠过 将天空卷成追捕令
惊悚的身影
尾巴扫去足迹 齿缝塞满带壳的黎明
每颗松籽都是遗言
在球果紧闭的法庭里
你数着 直到爪尖长出根须
当雪地写下新的判决
那枚被遗忘的松籽
正用你的毛色
勾勒 丛林法则的注脚……
2021.11
如有来生
让我做你窗台上 那盆绿萝
白昼汲取阳光 雨露
夜晚收集脚步
用藤蔓丈量你离家的日子
在每一弯新月 悄悄长出新叶
或变成守望的石阶
承受雨 也承受阳光
让青苔爬上我羸弱的脊背
替你记住
所有离去的方向
让我 成为你童年那盏煤油灯
在暗夜轻轻摇晃
当火苗吻上玻璃罩的内壁
完成了 一生中最明亮的燃烧
如果 这些都不行
就让我化作山间的晨雾
当你推窗的刹那 涌入
用瞬间的拥抱 偿还前世
欠下的所有晴天
而今卡在喉结的词语
都凝成水珠 挂在叶尖
等一个路过的孩子 用手指
轻轻碰碎……
悯农
挖掘机啃食田垄
土地的伤口 结着水泥痂
他蹲在埂边
摸锄头的锈迹 像摸自己的骨
骨缝里 还卡着去年的谷粒
粗糙的手掌 曾攥住
整季的雨
草帽挂在拆迁办的铁钩
麦芒的刺 扎不进
宜居区的广告牌 高楼是土地新的收成
超市的米堆得比山高
没人看见
他在角落捡被丢弃的碎米
每一粒 都像他被切碎的田块
风路过
听见谷粒在塑料袋里 轻轻喊疼
谷仓空着 风还在模仿扬场的手势
那些被碾碎的谷种
在水泥缝里 正把“温饱”二字
拼成陌生的偏旁
月亮照过他的脸 照见田字
在他皱纹里慢慢失传……
2025.10
秋意浓
黄栌交出血红的供词
白杨的残影 在拷问下列阵
北风 刮骨搜证
晒谷场的竹耙拖着长影
在水泥裂缝中 划分余温
狡黠的麻雀 趋势衔走几粒谷子
像从账本抹去一笔交易
稻草人 松开胸膛的纽扣
任西风翻阅金黄的欠条
空荡的袖管
正积聚 豆荚爆裂的哨音
脱粒机的轰鸣
填补乡村饱满的寂静
蔓延的暮色 浸透草垛剖面
老牛反刍枯草
卸下泥土的疲惫
又驮起一垄新绿 喂养仓廪
那个比秋风更早醒来的农人
用烟头点亮霜地
佝偻的身形 被晨曦
钉入下一场轮回……
2023.10
秋天
北风如一只盘桓的鹰
搜寻不肯屈从的绿
湿寒的日子
在果核里停止膨胀
一棵树用瘦身 接住
日渐丰满的秋色
枝头悬挂的蝉蜕 是夏天
遗落的断章
土地开始收缴色料
稻穗 鞠躬时学会辩证法
根系在黑暗里收集虫鸣
雁阵掠过 切开天空抑郁的心思
一片遗落的雁翎
藏着淫雨覆盖的原野
枫叶羞红脸颊 飘进瞳孔
大地变得轻盈 像被抽掉信纸的信封
在邮筒里等待送达……
2021.10
梧桐树
秋雨中醒着
树皮皲裂的纹路 浸着雨
像老人摊开掌心
展览 未及擦拭的岁月
枝头悬着夏日的蝉蜕
半卷 像被风掐断的方言
落叶与地面保持一指距离
仿佛在等 一只蚂蚁度完一生
粘着尘土 托住光
像谁故意摊开的信纸
苏醒的风 踮起脚尖驮举枯叶
怕踩碎时光薄薄的壳
影子在墙面上攀爬
用斑驳 拼凑一只困住的鸟
午后的风掠过 高处的叶保持缄默
只摆动最低的枝桠
那儿有沉睡的根须
正用慢
磨钝所有奔向消亡的钟声……
2023.10
通讯录
躺在手机里
如一条蠕动的蚯蚓
咀嚼甜美 新奇 苦涩 寂寞
做加法 减法
岁月的长河里
演绎得到与失去的辩证法
亲疏 远近
如暗室中显影的底片
光的笔触 勾勒变幻的浓度
午夜 熄灭的铃声
坍缩成孤寂
名册翻动间 春山崩塌
一瓣失重的桃花
驮起整条溪流的呜咽 沉入苍茫
2025.4
蜉蝣
在朝雾温柔的眼神里
苏醒
薄翼切开熹光
用鳃丝补褪色的胎衣
风 摇碎一池云锦
那场盛大婚礼在涟漪的砧板上
捶打透明的婚纱
午后的太阳收割翅膀
暖 碾过脊背
众多身躯弯成问号
在漩涡的祠堂 沉浮
未降生的卵
已在流水中预习刻碑
当黄昏捶打脊椎
一纸诺言拽着夕阳余晖 沉沦进
水底的摇篮
谁 转动命运之轮
把族谱折成纸船 墓碑刻成婚戒
用鳃呼吸祖辈的叹息
载着受孕的月光驶向洪荒
此刻 河床如一部封缄的契约
漂满竖着游动的碑
黎明 在静静分娩
我们皆是它脱落的水纹与刺痛
一具空壳正浮出光的痂痕……
2025.7
落叶
它不是被风拽下
是自我放手
对枝头的执念 对天空的仰望
都抵不过一场向重力的妥协
从容 那旋转里藏着多少
对凋落的叹息
就像我们终其一生
都在学习 如何体面地
向必然的失去 弯腰
腐烂不是结局
是它把叶脉里的月光 虫鸣
以及整个夏天的喧嚣
都译成 土壤能懂的文字
那些张扬的纹路
此刻 正与黑暗签订新的契约
叶落 从未真正离开
只是把“活着”的另一种写法
压进明年的芽尖
演绎 不是所有的消失
都需要一块墓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