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隐 记
竹隐山庄坐落在梅岭古镇漫山谷景区的半山腰上,木石结构的房屋层叠其中,古朴静穆,移步换景,透出一种隐者情怀。
昨日下午,应约与朋友一起来访。车子拐进一民居巷道,上坡百来米再右拐,一条两车道柏油路缓坡可直通山庄。为感受漫山谷的自然与人文交融,我们将车停在山脚一处免费停车场。
从停车场出来,映入眼帘的是石墙上“漫山谷”三个鲜艳的大字,字体苍劲逸秀,为著名书法家范坚所题。脚下的路曲曲弯弯,依山势而逶迤,步步向上,然而,这向上并非那种为生活拼尽全力的奋斗,而是“澹然离言说,吾悦心自足”的放达。
两旁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树,蓊蓊郁郁的,置身于此,喧嚣的市声早已如退潮般远去,耳畔只剩下一片幽寂。空气里满是泥土与树叶混合的清气,吸一口到肺里,凉丝丝的,教人精神为之一振。再转一个弯,眼前一亮,那一片苍翠便扑面而来。
那是一片怎样的竹林啊!一株株挺拔着,仿佛自开天辟地便立在这里,争着向上,接近天空,却又不是那种剑拔弩张的争,而是一种静默的、雍容的自然生长。天光从密不透风的竹叶间筛下来,成了淡淡的、青灰的光晕,像淡墨落在路面上。风是看不见的,只能从声音里寻觅,它一来,整座竹林便活了,那声音不是松涛的汹涌,也不是银杏叶的喧哗,而是一种清越绵长的飒飒声,如谦谦君子低语,谈论着玄妙的哲理。我一时痴了,只觉这声音不在耳中,倒像是在心里响着,将积年的尘虑,一点一点涤荡而去。
再往上,山庄的轮廓便从树影里显现出来。它并非雕梁画栋的豪奢之所,只是几栋由木与石撑起灰瓦的房子,错落地安放在半山腰上,像个羞怯的处子,半掩在松竹的怀里。走得近了,才看见青石门头上用疏淡的笔意写着“竹隐”二字。这名字实在再好没有,一个“隐”字,道尽了此间的精神和多少人内心的渴望,但在这里,隐的不是形迹,而是一种心境。
步入山庄内,是一个庭院。手扶木篱,极目远眺,群山叠翠,与天相接,心胸廓然。目光由远及近,群山环抱一片一片赭色屋顶屋顶,那是梅岭镇所在,此刻,我站在高处看这片人间烟火地,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幻觉,恍惚那不是尘世,而是供养我肉身的圣地。竹隐山庄并非与世隔绝的地方,它恰好在出世与入世的分界处,进退两可的门槛边,俗与雅的接缝间。
晚秋时节,小院依然没有萧瑟之意,盆景里的杜鹃花灼灼其华,爬墙绿植如饱蘸浓墨的柳骨颜筋,一棵提前卸甲的树木,将铁画银钩的枝干伸向天空,别有一种瘦硬的风骨。院中有一方石砌的水池,池水清澈,静静地,不见一丝波纹,几尾小鱼在其间,也是静静的,仿佛时光对于它们,也不过是这池中一泓看似静止的山泉水。水池边的遮阳伞下,是品茶、聊天、静坐的好地方。我拣了靠最外边的椅子坐下,一边品茶,一边望远。这时候,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想,也是那种海阔天空不着边际的妄念;不想,便觉自己是从那扰攘的尘网里暂时偷得一口自在气的闲人。
这般坐着,心思便不由得飘忽起来。想着古时的隐士,如林和靖那般,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终身不仕不娶,他眼里的自然,怕不单是风景,更是一种人格的映照罢。这竹的劲节,松的孤直,梅的清傲,都是他们从尘世里剥离出来,安放自己灵魂的凭据。我又想起苏东坡的话来: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是了,我今番也算做了这半日的主人。然而,我终究是个过客,这片刻的“闲”,不过是向忙碌的生活赊来的一笔债,终究是要还的。那些真正的“闲者”,是将整个生命都融入这山水之间了,他们的呼吸便成了风,他们的凝视便成了月。我辈俗人,只能在间隙里,偶尔窥见这般境界的一角,便已觉得是莫大的恩赐。
晚饭前,庄主杨富根先生领着我们在他的庄园转了一圈。山庄起步时间不长,许多项目还在“孵化”中,庄主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在玩笑中,我能感受到他的豁达和对未来的信心,谈到庄园的规划建设,我又能感受到他坚定的语气中藏着几丝秋意。这秋意跟季节无关,就像杨庄主内心的春风暖阳,也与季节无关。
盛宴毕,天已晚,杨庄主坚持送我们下山。循着原路回去,脚步不免有些迟滞,那一片来时的竹林,此刻在夜色里更像一幅淡墨写意画,月光从竹隙间漏下来,落在我们的笑谈中,像一串“叮叮当当”的银句。走到山脚,回头再望,山庄已被金黄的灯光重塑,金碧辉煌。这白天夜晚看到的一切,真真切切的一切,竟恍如一场清梦。
我似觉余兴未尽,心里默默地吟出古韵一首:
漫山幽谷心归处,竹隐小院云卷舒。
几时想起几时来,四季光阴等闲度。
2025.11.6.草于湖山书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