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鱼塘畔

——记勤恳的甲鱼养殖人平国应

文/江秋容

        五月的南丰，阳光饱满得仿佛要滴落下来，浸润每一寸土地。风也浸透了暖意，轻柔地穿行。橘树枝头，青涩的果实在叶影间悄然孕育。甲鱼塘边，沙地上跳跃着阳光透过枝叶筛下的碎金。老平蹲守在产蛋房前，手指轻拢慢捻，拨开温润的黄沙，一颗颗圆滚滚、莹白的甲鱼蛋便显露出来，如同散落沙地的珍珠。他笑吟吟地拾捡着，眼角的纹路里盛满欣慰：“今年，又是个丰年啊。”

        老平，本名平国应，土生土长的南丰人。五十出头的年纪，日头在他身上沉淀出一种深麦芽色的光泽，是土地与汗水共同雕琢的印记。这位勤恳又颇具经营智慧的甲鱼养殖人，兼营着一家蒙特欧门窗品牌店，手下聚拢着好些手艺精湛的师傅。唤他“平总”，他总摆手推拒，执意让人唤一声“老平”。“有钱大家一起赚，没有一个人能赚得了的钱。”是他朴素的口头禅。他身上寻不见商贾的浮华精明，却凭着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将甲鱼塘的碧波与门窗店的烟火，都经营得有声有色。

        谈及养甲鱼的心得，他毫无保留：“这生灵，得有养孩子般的耐心。天未破晓就要巡塘，察水质，量水温，投喂小鱼小虾，日日不敢懈怠。还要定期给水塘‘清毒’，稍一疏忽，它们就容易害病。”他细细教我们辨别“受精蛋”与“捏几蛋”——蛋壳莹白过半的，多半能孵出小生命，是金贵的“受精蛋”，有客商专程来收，一枚能值一元多；余下的便是“捏几蛋”，赶上好光景，也能卖上二十多元一斤。这些年，我们可没少享老平家的“捏几蛋”之福。店里的伙计说，这些蛋，老平总是先分送给亲朋、客户和店里的师傅，余下的才出售。读到此处，老平生意兴隆的缘由，您心中是否也如我般了然了几分？

        养殖业的潮汐起落难料，甲鱼行情亦是浮沉不定。有人劝他放手，老平却认定了脚下的路。他硬是将太和乡前坊大队汉口小组那片荒废的水洼，点化成眼前这二十余亩波光潋滟的甲鱼塘。

        某个周末的晨光里，灶屋飘出烟火气。店员红莉手脚麻利地对付着一盆小龙虾，剪头去线，行云流水。闻得老平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问：“平总，今早收成如何？”老平将一盆刚洗净、还带着水珠的甲鱼蛋置于灶台。阳光穿过窗棂，洒在蛋壳上，折射出珍珠般温润的光晕。“不少，留了满满一盆，够做‘虾蛋相逢’了。待会儿老张他们来，可得好好亮亮你的手艺。”

        红莉笑着应声，灶火随之燃起。铁锅里的油嗞嗞作响，青烟袅袅。葱姜入锅爆香的刹那，诱人的辛香瞬间盈满小屋。豆瓣酱、花椒、辣椒面在滚油中欢腾，煸炒出浓烈耀眼的红油。青壳小龙虾滑入锅中，“嗤啦”一声，瞬间披上红袍。啤酒倾泻而入，酒香裹挟着热辣的鲜香直冲鼻腔。老平立在旁侧，看红莉将莹白的甲鱼蛋投入翻滚的红汤中，那动作熟稔流畅，宛如一场指尖的舞蹈。想着沙下那些珍珠般的馈赠，他嘴角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住了。

        “‘虾蛋相逢’，可是咱们南丰的独一味。”老平说道，“甲鱼蛋嫩滑，小龙虾鲜弹，两鲜相遇，滋味天成。”这道菜的缘起，竟也与行情的波折相连。早些年甲鱼蛋价贱，愁得老平夜不能寐。红莉灵机一动，将滞销的小龙虾与甲鱼蛋同锅烩烧，未曾想碰撞出惊艳的味蕾奇缘。自此，“虾蛋相逢”声名鹊起。每逢甲鱼产蛋时节，远道而来的客人，必要点上这一盘，品味这方水土的独特馈赠。这枚小小的蛋，竟成了牵引游人探访抚州南丰的一缕鲜香。

        塘边的浓荫下，圆桌早已支起。一盘色泽红艳、热气腾腾的“虾蛋相逢”刚端上桌，老张夫妇便循着香气而至。“老平，去年收成旺吧？”老张的嗓门洪亮，惊得橘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散。老平搓着手，笑容憨厚：“托大家的福，还成，还成，盼着今年更上一层楼。”说话间，客人陆续聚拢塘边，笑语喧阗地围桌坐下，不待主人招呼，筷子已迫不及待地探向那诱人的红盘。

        “哇！这虾肉紧实弹牙，鲜得掉眉毛！”身着纱裙的李姐惊叹，“甲鱼蛋更是绝妙，入口即化，蛋黄还有细细的沙感，回味无穷！”众人纷纷应和，筷起筷落，唇齿留香。老平看着眼前这热腾腾的光景，心头似蜜糖流淌。这些年，这一塘碧水，不仅托举着儿子完成了大学学业，在县城安了家，也在乡间立起了一栋两层半的小楼。儿子如今在上海的大公司里奔忙。当年那些劝他收手的老乡，如今见了面，也多了几分敬重，客客气气地唤一声“平总”，还时常热心地为他牵线搭桥，介绍装修的生意。

        “哎，对了，”李姐从美食中抬头，“我有几个外地朋友，馋咱们这儿的甲鱼蛋，说是营养又美味。可惜最近来不了，错过产蛋季就吃不上了，非缠着我想办法。这可怎么办好？”桌上顿时热闹起来：“快递呀！如今物流多便利！连活甲鱼都能安全送达呢！”

        快递小哥上门时，老平正在产蛋房分拣那“珍珠”。小哥手脚麻利，先用柔软的海绵将一颗颗蛋仔细分隔包裹，再装入特制的纸箱，最后放进泡沫箱里，还不忘细心地塞进两瓶冻得结实的矿泉水。“这样保鲜，天南海北都不怕。”他边打包边解释。老平望着纸箱上“地方特产，甲鱼蛋”的字样，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暖流与感慨。未曾想，这塘中孕育的精灵，竟也能乘着时代的翅膀，飞向更远的餐桌。

        夕阳熔金，悄然染透了天边。勤恳的人，日子总被充实与微小的欢愉填满。老平蹲在塘畔，深深呼吸着家乡空气中弥漫的橘香。眼前，塘水漾起粼粼的金波，甲鱼们慢悠悠地浮出水面，吐纳着暮色。枝头青涩的橘果，也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温润的金釉。他嘴角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明天，晨光熹微时，又该去沙地里捡拾那些莹白的希望了。

        在喧嚣的城，在宁静的乡，在祖国广袤的山水间，这样的故事何止万千？像老平这样的耕耘者又有多少？那些沾着晨露的双手，那些被阳光亲吻的脊梁，那些在平凡日子里默默耕耘的倔强与希冀，不正是这片土地上最深沉、最动人的诗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