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水粉:消逝在时光里的故乡味道
在央视九套《餐桌上的节日》节目播出后,南城水粉一时间声名大噪,吸引了众多食客的目光。然而,鲜为人知的是,那本应最为正宗的“麻姑水粉”,却如晨雾般悄然消散在岁月长河中,鲜少有人记起它曾经的风华。

南城水粉,实名“长寿水粉”,因地域分布不同,做法与佐料配比各异,其中麻姑、上唐、株良三大流派最负盛名。上唐与株良水粉历经百年仍焕发着生机,上唐更以“长寿水粉节”延续着传统的热闹。唯有麻姑水粉,在景区开发的浪潮中渐次绝迹,如今市场上出售的干米粉虽顶着旧名,但其用料与口感已早非往昔模样。

麻姑水粉之所以被誉为正宗南城水粉,是因为从名字到原料,南城水粉都与麻姑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首先是“长寿”之名。众所周知,麻姑山因传说中的“寿仙娘娘”麻姑而得名,古时多以麻姑喻指高寿。据葛洪《神仙传》记载,麻姑在蔡经家中与仙人王方平会面时自称:“已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暗示其寿命漫长到足以见证地球沧海变迁。民间由此将其视为长寿象征,并在道教信仰中强化了这一形象。


民间流传着三月三日西王母寿辰时,麻姑于绛珠河边以灵芝酿酒祝寿的故事。过去,中国民间为女性祝寿时多赠麻姑像,取名“麻姑献寿”。
南城水粉以“长寿”入名,又岂是巧合?
其次,南城水粉的主要原料——麻姑米和麻姑山泉,顾名思义,均来自麻姑山这片神奇的土地。
麻姑米是麻姑山独有的稻米品种,是全国名贵大米之一,栽培历史悠久。据史书记载:“麻姑米,本山所出,四月始稼,九月方收。宋时取以作贡,今山多系地种,麻姑米,亦鲜矣。”

麻姑山又以山泉众多而闻名,古传有十三佳泉,泉水清澈冰冷,味甘沁心,许多山泉还载入了史册,古今闻名。其中,“一勺之多”山泉最为著名,被誉为中国六大奇泉之一。相传麻姑仙女曾用此泉水酿制美酒,带到蟠桃会献给西王母。自唐宋以来,用神功泉水酿制的米酒被列为贡品,献于皇室。
麻姑米和麻姑山泉调制的米粉洁白晶莹、透明易熟、垂直均匀、耐煮不烂、爽口滑嫩、汤水不浊、易于消化;干米粉则具有清新爽滑、富有弹性、易于保存等特点,至今仍深受东南亚国家、港澳台地区及国内大中城市消费者的喜爱。

由此可见,南城水粉十之八九是源自于麻姑山。
儿时的记忆里,麻姑山各村寨中,水粉压榨作坊随处可见,我们村就曾有过两家。小时候,我们总是大清早跟在父母身后,手拿一个大碗,到榨粉店去排队买刚出榨的新鲜水粉。水粉店老板将经冷水漂洗后的水粉卷成团,放入沸水中烫过,浇上肉汤、三鲜汤或鱼汤,撒上葱花,香气四溢,让人垂涎三尺。许多榨粉店还会在榨粉机旁边支上一口大锅,每天凌晨边榨粉边煮好一锅满满的猪骨头汤。心急的顾客如果等不及水粉冷漂的过程,还可以直接购买现榨出来的水粉,浇上一碗猪骨头汤,撒上葱花或加点辣椒末,虽然味道略带酸味,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麻姑山山势秀丽多姿,自然景观独特,文化底蕴深厚。它不仅是秦汉以来的避暑旅游胜地,且据史书记载,麻姑山还是天下三十六洞天之二十八洞天、七十二福地之第十福地,洞天福地兼而有之,国内仅此一处。
建国以来,麻姑山成立了行政乡,下辖十二村,乡政府就建在龙门桥和碧涛庵之间。从县城到麻姑山乡政府只有五公里左右的路程,全程徒步也不过两个小时左右,从山脚爬到乡政府顶多一个小时,既适合健身又适合休闲。早在八十年代初,麻姑山就四季游人如织,春可踏青、夏可避暑、秋可观叶、冬可赏雪。


乡政府所在地的早餐店常常人满为患,尤其是乡政府食堂最是热闹。那时候的乡 政 府食堂是凭饭票就餐的,所以总有附近村民、麻姑山中学的师生、麻姑酒厂的职工,以及来乡 政 府办事的人手持饭票来“打牙祭”。每天清早只见来堂食水粉的人挤满了大堂和门口,在食堂大堂里,只要眼光一扫,定能发现许多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老粉丝”,有些还是两代甚至数代的“老粉丝”。一些年长的村民还能根据年轻“粉丝”的相貌外形,猜出他们是哪个村的、父母是谁,甚至滔滔不绝地讲出他们祖辈的陈年旧事,温暖又亲切。
然而,时代的变迁总是无情。麻姑山撤乡并村后,乡政府及所辖机关单位、麻姑山中学相继退出历史舞台。随着工作人员与教职工的撤离,乡政府食堂和周围的早餐店一夜之间只剩断壁残垣,榨粉店也只留下一口积满厚灰的石磨。乡政府所在地很长一段时间沦为废墟,成为驴友和周边居民踏青烧烤的乐园。虽然后来改建了仙坛广场,增加了旅游设施,但因食宿条件未能跟上,门庭若市的盛况再不复存在。

附近村民也多为孩子教育和生计下山进城,许多村子里主营水粉的榨粉店难以为继,纷纷关门大吉,只有少数主营干米粉的榨粉店因不受保存和运输限制,勉强维持着。在2010年之前,有不少驴友和“吃货”仍会去各村寻访麻姑水粉。没找到水粉的,大多会买些干米粉回家,这也为“麻姑米粉”走俏全国甚至冲出国门略尽了绵薄之力。
直到2017年,有人计划斥资将麻姑山打造成国家5A 级景区,县 政 府鼓励生态移民,麻姑山原住民纷纷下山自谋生路,无论是麻姑水粉还是麻姑干米粉自此都名存实亡。



好在在琳琅满目的“南城水粉”中,总能寻到一丝“麻姑水粉”的旧味。对于我们这些在外的游子,最难忘的便是那一碗鲜香的水粉。很多在南昌工作的麻姑山人,甚至一周就要回一趟南城,只为在大清早嗦一碗“南城水粉”;也有人凑钱在南昌开了几家麻姑水粉店,店名曰“麻姑恋鲜粉”。只是麻姑水粉格外娇贵,对米、水质和温度要求严苛,在南昌直接生产屡屡失败后,就只好每天将水粉凌晨4点前从南城运抵南昌出售。终因成本高昂,坚持数年后“麻姑恋鲜粉”店相继关门。当最后一家南昌“麻姑水粉”店歇业时,微信朋友圈满是“粉丝”的叹息,有老“粉丝”对着空碗落泪:“这碗里,盛的是回不去的故乡啊。”
今年春节回乡,我特意走访了麻姑山的几个大村子。许多房屋已倒塌或濒临倒塌,一栋清代建筑四壁透亮,神奇的是连续三十天的雨水未能将其灌成池塘,却把最后一点木板消磨得瑟瑟破败。左边厢房里,一台满是老鼠牙印、破烂不堪的水粉榨机,孤零零地守在空无一人的村子里,仿佛在诉说着不甘被冷落的委屈。这台榨机仅由一臂一底座组成,全是木头构造,虽不复杂,却凝结着古代先民的智慧——榨粉时利用木棍转动木辊,木辊上的麻绳牵动杠杆压制出粉。简单的杠杆原理应用,响彻了无数个春秋,“麻姑水粉”就伴随着这单调而质朴的声响传承了上千年。如今,随着麻姑山景区的落成,这份曾经难以泯灭的美好回忆、这份独有的家乡味道,也终究成了回不去的记忆。即便是人们津津有味地嗦着“南城水粉”时,又有几人能记起“麻姑水粉”?若干年后,还会有人记得这曾名动一方的美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