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云庐清韵

2025-08-04 07:27 阅读
吉安大视界

推开爬满忍冬的竹篱,便听得三声犬吠高低相和。白犬如雪团滚地,黑犬似浓墨点金,花犬恰似打翻的调色盘,围着我的青布鞋打转。这便是泽明先生的"悦云庐"了——庐陵山野间,一栋二层小楼浸在晨雾里,檐角铁马叮咚,应和着远处溪涧的琤瑽。

先生晨起总爱临池学书。我见他执一管狼毫,在澄心堂纸上蜿蜒出蝌蚪文的姿态。那墨迹时而如惊蛇入草,时而似蝌蚪摆尾,笔锋过处竟真听得见"咕咚"水响。厨房飘来雕胡饭的香气,混着新摘的桃花瓣,将满纸墨香都酿成了甜酒。玄猫"墨奴"蹲在砚台边,尾巴蘸了墨汁也不恼,倒像故意要盖个梅花印。

"胡兄来得正好!"泽明先生搁笔迎客,袖口还沾着松烟墨的幽香。我们坐在桂花树下的石桌前,看他把宣德炉请出来。铜炉腹内积着经年的香灰,新添的沉香线像条小青蛇,在秋阳里吐出袅袅烟圈。这时节最宜赌茗,山泉在砂铫里唱着小曲,茶筅搅动时,建窑兔毫盏中便浮起一汪春雪。

午后常有野老叩门。王翁拄着藜杖,竹篮里躺着几枚带露的冬笋;李婶挎着柳条筐,新割的韭菜还沾着泥土的梦。泽明先生便取来柴刀,柘木砧板上立刻绽开玉兰片似的笋衣。铁锅烧得通红时,茶事就变成了宴席,油盐酱醋在鼎鼐间奏响《霓裳羽衣曲》。

小楼的四季是镶在窗棂里的画屏。春来时,野杏树将粉白花瓣撒满东篱,恰似杜牧诗中"砌下梨花一堆雪"的景致。夏至后,池塘里浮起杨万里的"小荷才露尖尖角",蜻蜓停驻时,整个水面都成了它的停机坪。最妙是秋夜,稻花香里听取蛙声,那声浪忽远忽近,竟比《广陵散》更有韵致。待到冬雪压枝,又见王安石笔下的"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墨奴在梅树下印出朵朵墨梅。

在菜地,我发现泽明先生蹲在丝瓜架下,正用毛笔给一朵将开的牵牛花蘸水。"胡兄可知?"他眼睛亮得像蓄满晨露的砚池,"这花苞里藏着吴道子的兰叶描。"说着轻轻拨开花萼,果然见淡紫花瓣蜷曲如书法中的"磔"笔。

暮色四合时,蛙群开始在屋后水田里排练。泽明先生取出素琴,指尖在七弦上撩拨,竟与蛙鼓声严丝合缝。"听!"他忽然停手,"那领唱的老蛙定是师旷转世。"果然有只苍老的蛙声格外清越,带着青铜编钟的余韵。篱笆外突然传来鸡鸣,泽明笑道:"此乃祖逖之鸡,特来应和我们的《清角》之操。"

此时,城里来客,望着竹帘外的渐暗青山皱眉:"此地不嫌寂寥?"泽明先生正在给陶泓注水,闻言将笔搁在青玉山子笔架上。檐角铁马恰被晚风撞响,叮叮咚咚落进砚台。"兄台且听,此非金声玉振乎?"墨池里游动的蝌蚪文突然活了,化作乌龙搅动一池星月。

饭后,我们坐在挂满葫芦的廊下听雨。回忆往昔的四季一一走过:

春天不久,这里就是一片“春色满园关不住”的情景。

夏日,瓦当间的雨线串成水晶帘,泽明先生用陶壶接住檐溜,说这是"收取天河煮春茶"。某日暴雨冲垮了溪上木桥,他却对着浑浊的洪水击节:"快看!怀素的狂草!"只见湍流中树枝虬结,果然像极《自叙帖》里龙蛇竞走的笔势。小墨奴的尾巴在积水处划出涟漪,先生大笑:"这猫儿竟会写王献之的'一笔书'!"

秋分那日,邻家稚子送来新挖的芋头,个个沾着泥浆像刚出土的陶俑。泽明先生当场在砂锅里炖起芋羹,香气惊得梁间燕子都忘了南飞。我们嚼着糯软的芋头,听他说:"昔人云'君子远庖厨',却不知调鼎鼐与调素琴,原是一般道理。"

雪夜围炉时,先生用火箸拨着松炭说:"昔年米芾拜石,今我辈何妨拜这铁马陶泓?"小犬蜷在宣德炉旁打盹,尾巴尖儿偶尔扫过炉身,惊起一缕沉香。三只犬儿在门前排成"山"字,对着月光里的梅花影低吠。我想起先生常说的"衡门栖迟",忽然明白:所谓洞天,原不过是素心人对万物的一声应答。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晚,泽明先生用麦芽糖粘住灶王爷的嘴。三只犬儿围着糖瓜打转,把"上天言好事"的嘱托听成了开饭铃。墨奴蹲在灶台,尾巴卷着糖瓜像执玉笏的御史。当祭灶的饴糖在齿间化开时,我忽然尝到童年味道——原来所谓隐逸,不过是把市井烟火,过成了瑶池生活……

晨起推窗,见泽明先生正在菜畦里摘露水黄瓜。他腰间玉坠碰着陶壶叮当响,竟与溪水声辨不真切。小犬墨奴叼着刚捕的麻雀放在砚台边,俨然是贡献"特供墨"的意思。我想,陋村?何陋之有?满架诗书是云霞,一庭花木即蓬岛。当第一缕炊烟缠上老槐树时,整个悦云庐便成了浮在青天上的仙居!

(作者:胡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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