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赣江渡工,一年只休一天

2025-08-14 08:04 阅读
当代江西

“14000多个日夜,70000余趟往返,掌舵人肖瑞彬的船桨划碎无数月光,却从未让一份担惊受怕靠岸。”

 

作者 | 康美权

题图 | 肖瑞彬驾船运送乘客过江

 

在万安县的赣江之上,弹前乡昆仑渡口如一个沉默的坐标,静静锚定着两岸的烟火。作为吉安仅存的两处渡口之一,这里承载着万安、兴国两县8个乡镇数万村民的出行记忆。

这里的掌舵人肖瑞彬,用39年的坚守,在600米江面上划出了新时代民生服务的温暖弧线。这位刚刚获评“全国交通运输系统劳动模范”的渡工,是乡亲们心中最可靠的“江上人”。

肖瑞彬和妻子匡菊香。

传承:两代人的渡口接力

肖瑞彬的父亲肖家鸿曾是老摆渡人,竹篙一点,便撑起了乡亲们的往来路。他至今记得,小时候趴在船舷看父亲握篙的手青筋凸起,竹篙入水的“噗噗”声与水流“哗哗”声,是童年最熟悉的背景音。父亲的船总很干净,船板发亮,角落备着粗布,供淋湿的乡亲擦手。

1979年,初中毕业的肖瑞彬回乡学裁缝,算盘拨得噼啪响——出师开铺,日子定能红火。他手艺学得快,师傅夸他“眼准、手稳”,不到两年就练熟了中山装、“的确良”衬衫的裁剪。那时他常坐在窗前,盘算着攒钱租大门面,请帮手,让日子像缝纫机线轴般越转越旺。

转折在1986年。父亲年事已高,握不住篙杆,好几次起锚时差点摔倒。可渡口苦差没人愿接:渡工月薪不足30元,而他的裁缝铺一天能赚5元,逢年过节甚至更多。

那段时间,他每次路过渡口,都见乡亲们望着停摆的渡船发愁:对岸刘奶奶背着草药徘徊,急着换钱给孙子交学费;几个孩子蹲在江边叹气,因没船摆渡屡屡迟到。

“看着乡亲们望江兴叹,我这剪刀怎么也下不去。”肖瑞彬束起剪刀,接过父亲磨亮的船桨。那天,父亲拉着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薄茧:“这船不好撑,但撑起来了,就得让乡亲们踏实地过江。”

2006年冬,妻子匡菊香成了他最默契的搭档。有一次肖瑞彬腰疾犯了,起锚时疼得咧嘴,匡菊香默默打包衣物被褥,搬到渡船上学起了掌舵。她学得慢,起初总把船开得歪歪扭扭,肖瑞彬耐心教:“看水流,左边水急,往右打半圈舵……”她把要点写在纸条上,贴在驾驶舱,闲时便念。

一次大风中船晃得厉害,她脸色发白却死攥舵盘——记得肖瑞彬说,掌舵人不能慌,一慌船就偏了。如今,她不仅熟练掌舵,还把渡口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收好乘客落下的草帽围巾,候船亭总摆着热水壶,给赶路的乡亲倒杯热乎水。

江风里,两代人的接力棒传得稳稳当当,像船锚般扎在这片江水里。

肖瑞彬正在整理维修工具。

坚守:39年的日升月落

渡工的日子,是江水流出来的单调。清晨薄雾中解缆,江雾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暮色中靠岸,落日把江面染成金红,余晖映出他忙碌的身影。繁忙时一天跑十多趟,船刚靠岸,乡亲们便涌上来,他一边提醒“慢点”,一边扶老人孩子;人少时两三趟,哪怕只有一个乘客,也认真解缆、掌舵、靠岸,从不敷衍。

肖瑞彬的脚步总跟着乡亲需求走。他的电话号码用红漆写在木板上,挂在渡口电线杆上,被雨水冲刷无数次,又一遍遍重描,鲜红如跳动的火焰。电话一响,哪怕端着饭碗,也立刻往江边跑。

又有谁知,生活的重担曾压得他喘不过气。1986年至1990年,3个孩子相继出生,柴米油盐账单越堆越高。小儿子断奶缺奶粉钱,他跑遍亲戚才借到20元;女儿住院,他当了家里唯一值钱的缝纫机。亲友劝他:“放着体面生意不做,守着破船遭罪?”他也动过心,镇上服装厂老板聘他当师傅,月薪是渡工的十倍。

可第二天清晨,看到岸边等待的老人、孩子,想到自己是党员,便默默握紧船舵。“苦是真的苦,可心甘情愿。”一次他身体不适,撑船时头晕,靠岸后一位大娘硬塞给他两个熟鸡蛋:“瑞彬啊,赶快吃,我们还等着你的船呢。”乡亲这句暖心话,比什么良药都管用。

39年里,除了大年初一,他从未让渡口冷场。每年除夕夜,他把船擦净,在船头挂红辣椒和稻穗,像给老伙计穿新衣,再带妻儿回家吃团圆饭。但正月初二清晨,天未亮他就准时出现在渡口——知道总有急着走亲戚的乡亲等着。

“一年只休一天的渡工”,这名号在周边乡镇传开,比船号还响亮。一次外乡货郎过渡,听说后特意多付钱:“师傅,你这坚守值这个价!”他把钱塞回去:“坐船按规矩收费,多一分都不能要。”

肖瑞彬在驾船。

担当:六百米的生命守护

赣江看着平缓,却深不见底,暗礁如猛兽,漩涡似毒蛇。肖瑞彬上岗第一天就认准:船载人,更是载着命。他和妻子啃下《内河船舶驾驶》《水上安全知识》,翻得卷了边,最终两人都拿到船舶船员适任证书。

每次开船前,肖瑞彬都绕船三圈,摸发动机温度、查锚链牢固度、看舱底是否漏水,哪怕一颗螺丝松了,也拧紧才开船。有次发现船尾木板松动,他蹲在甲板敲了半个多小时钉子,确认稳妥才放心。

他还自掏腰包给客船加固防护栏,把细铁管换成粗钢管,包上防滑胶皮;救生衣、灭火器摆得比家里碗筷还整齐,少个卡扣都立刻补上。

熟悉肖瑞彬的人都知道,他有“两不开船”原则,一是晚上,二是恶劣天气。有个风大雨急天,一位乡亲急匆匆跑来请求肖瑞彬送他到对岸去,说是有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不管这人怎么说,他都一句话回复:再重要的事也没有命重要。

江上风浪教会他太多:看云识天气,望水知晴雨,“上风有雨下风晴”的老话被他用成活字典。一年夏天,他见水鸟飞得低,江风带潮湿土腥味,判断有大暴雨,赶紧挨家通知,还帮老人把柴火搬上二楼。果然当天下午暴雨倾盆,江水猛涨,乡亲们因提前准备未受损失。

14000多个日夜,70000余趟往返,船桨划碎无数月光,却从未让一份担惊受怕靠岸。“零事故”是他给乡亲最沉的承诺。

肖瑞彬的获奖证书。

延续:永不熄的江边灯火

肖瑞彬的渡口,不只渡人。他学会补胎、换链,工具箱里的扳手、钳子磨得锃亮,手柄被汗水浸成深褐色。过往摩托车、自行车坏了,他撸起袖子就修,分文不取。

遇到腿脚不便的老人,他弓腰搀扶上下船,像扶自家长辈。碰上被风雨耽搁的乡亲,他就拉到家里吃住,匡菊香很快端出热菜热饭,炒青菜、炖鸡蛋虽简单,却比亲人还周到。

一次外地客商被大雨困住,他请到家里,匡菊香煮了姜汤,端出刚蒸的红薯。客商感动地说:“在这陌生地方,能感受家人般的温暖,太难得了。”

每次将船停稳在岸边等客时,肖瑞彬总闲不住。他会拎着网兜沿着江岸慢慢走,把漂浮的塑料袋、泡沫板一一捞起;候船亭的长椅积了灰,他就拿抹布仔细擦干净,地上有果皮纸屑也时清扫,总把这方小天地打理得干干净净。他常说:“渡口是乡亲们常来常往的地方,干净点,大家待着也舒坦。”

“老肖这个人,一个字‘好’!”乡亲们提起他总竖大拇指,话里满是感激。如今,县乡公路成网,桥梁架起两岸,过渡的人渐渐少了。有时半天没乘客,肖瑞彬却不孤单:收拾免费住宿的房间,把被褥晒得暖暖的;擦擦修车工具,让它们保持锃亮;或坐在老樟树下望江水,听流淌声像乡亲们在耳边说话……

“干到干不动为止。”面对“还要撑多久”的问题,肖瑞彬望着江面笑了,眼角皱纹里盛着阳光。子女在城里成家,多次劝他去享福,他没答应。他和老伴守着渡口,像守着一盏灯。

这盏灯在赣江亮了近40年,是值班室的暖黄灯光,是船头的航标灯,是夫妻俩眼里的光。它照亮过孩子上学的路,温暖过山民奔波的脚步,安抚过病人焦急的心。这盏灯,还要继续亮下去,照着乡亲们走过一程又一程,直到江水流淌的尽头,直到岁月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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