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集散记:欲说还休,千行泪!
文/南昌熊明
堂哥的招牌降恶人
小时候,祖母总是教导我们细崽俚:见了我大伯父家的四个兄弟,要依照长幼次序喊大哥哥,细哥哥,三哥哥,四哥哥。这细哥哥的叫法,大概是沿用赣南客家人的古老风俗,小的便称作“细”——诸如细伢子,细妹子等。大哥哥和细哥哥原本是在赣南读书长大的,却在命运的裹挟下,回到祖居新集修理地球······
大哥哥和细哥哥也曾经勤勤恳恳务稼穑,也曾经轰轰烈烈闯江湖,在地方上争得些许名声。大约二十年前,某村一户人家儿子结婚,恰巧请到我去摄像记录婚庆,事先谈妥了夜晚拍摄完毕,必须送我回南昌。既然那户人家满口答应,我便去走一遭。孰料,乡人狡黠,他先前的应承,只不过是缓兵之计,心里边却盘算着“货到地头死”的鬼把戏,准备直接耍无赖。
那天夜里,东家摆酒至深夜,我提醒东家记得安排车子送我回南昌。他却变了一副嘴脸,说什么没有车子可安排,让我去街上过夜,明天坐班车走。我不怒,亦不闹,只是很客气地劝他要讲信义,不要过河拆桥。那人却嘴硬起来,说他管不了那么多。
你和他讲游戏规则,他却耍起了流氓。
俗话说,江湖事还得江湖了!我急中生智,拍案而起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大哥哥····就在街上,惹得且来搊翻你屋里的桌哩,嘿嫩就莫怪哈!”
那东家和他身边的人一听我大哥哥的威名,气焰立马矮了下去,连声说:“不要翻脸唦,我来想办法。”那户人家乖乖地叫面包车把我送回南昌。端的是,邪恶如弹簧,你不压住,他就要蹦上天。
我做梦也不曾想到过,大哥哥彼时已年过花甲,他的盛名却还有降龙伏虎的神威,真是佩服!
打住,打住!大哥哥如今已然作古多年,往事已随风而去。今日主要说一说我的细哥哥。
侄子的电话传惊雷
日前,我正在草庐枯坐,忽然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我思虑片刻,终究还是接听了。之所以犹豫半天,全因为电信诈骗如影随形,以至于没有事先存号码的电话都不敢接听了。据说,接个陌生电话或扫个码,手机里的钱可能一下就光了桶,真是嚇人。
电话接通,却是细哥哥的儿子打来的。细哥哥清早与世长辞云云。这真是晴天霹雳!
也许是骨肉相连,手足兄弟有着某种心灵感应吧,就在“五一”期间,我还和家人说起,去新集会一会细哥哥,足有十几年不曾小聚了。说来惭愧,我也只是念叨,却不曾出动。接到侄子电话,我悲从中来,往事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细哥哥长我二十一岁,幼时当然也享过一些福。但随着时代的变迁,细哥哥荒废了金色年华,留下了许多的传奇。我不了解细哥哥的生平事迹,只因为我们年龄相差很大,平时没有太多交织。时至今日,我冇有细哥哥一张照片,更不曾和细哥哥有过合影。但小时候每回见到细哥哥来家了,内心总有一种天然的亲敬和自豪,也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后来,我们散居各地,聚少离多。故此,对于我细哥哥所有往事的碎片化回忆,割割拢拢也只有二三事了。叹!
眨眼间,细哥哥就和我们就阴阳两隔了,怎么不叫人黯然神伤?屈指算来,细哥哥世寿七十有九,经历过许多的艰难曲折,能够寿高七十有九,亦算是菩萨慈悲,诸佛护持。
细哥哥携嫂子初登门
细哥哥带嫂子回村里拜见祖母报喜的场景,一直印在脑海里,恍如昨日。大概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一个寻常的半下昼。阳光洒满大地,天上祥云朵朵,细哥哥领着嫂子飘然而至,来向祖母报喜。
霎那间,茅舍那金色的稻草,暗黄的泥墙,全都喜气充盈,变得金碧辉煌起来,果然是蓬荜生辉。
彼时,我大约十三四岁,见到细哥哥带嫂子来归,我欢呼雀跃,高兴得要起飞。祖母已年近耄耋,看到自己已过而立之年的孙子,突然领着个中等个头,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青年女子来家里报喜,高兴得喜极而泣。祖母坐在长凳上,拉着嫂子并排坐着,慈爱地祝福一对新人能够和和美美白头到老。可惜,我天生愚钝,具体的其他细节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嫂子叽叽咕咕的操外地口音,很是新奇。
犹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夏天,我从外地回南昌休探亲假,到坛子口东坛巷专程拜会过细哥哥。彼时的东坛巷巷道狭仄,房子都是很陈旧的老屋。细哥哥见我和弟弟去了,不胜欢喜,中午在公司安排盛宴,热情招待。当年流行的黄鳝、蛤蟆、大鱼大肉,、啤酒堆满了桌子。细哥哥还有几个朋友们一起陪我们喝酒,畅谈家事。
蓦然回首,这算是我们兄弟间这一生一世中最美好的最难忘的记忆。真正有一种兄友弟恭的古风,有一种血溶于水的亲情。
再后来,对细哥哥的记忆,便只出现在大家庭的婚丧嫁娶的场合,我对细哥哥的记忆也日渐变淡,淡到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飘飘渺渺,若隐若现。
赶赴新集见亲人
且说那一日,接到侄子的电话,我们兄妹赶到细哥哥在新集的住所。细哥哥躺在电冰棺里,电冰棺罩子模模糊糊,我想看一眼细哥哥遗容也难以如愿,只能是烧纸、鞠躬、跪拜如仪,尽弟弟的一点义务和礼道。
见过了嫂子、堂姐和侄子,共话和细哥哥的今世情缘。始知细哥哥五年前思量着落叶归根,留恋故土,遂从南昌城里搬回新集来住。前不久的“五一”期间,儿子女儿们从外地回家来探望,都以为他虽病魔缠身,但以他的精神状态可以撑到下一次大团圆的日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五一”的骨肉团聚,便是永远的定格。细哥哥溘然长逝,把一切哀思留给了至亲至爱的兄弟姊妹和子女、儿孙······
吃罢夜饭,我们兄弟和外甥在棚子里聊天,感受外甥的成熟持重。嫂子也不肯去休息,侄子也没有睡意。大约九点多钟,细哥哥的两个女儿拖家带口的从遥远的异地他乡赶回来了。亲人相见,少不了抱头痛哭······
看到细哥哥儿女双全,儿孙满堂,尤其是孙子、外孙帅气英俊,孙女、外孙女天生丽质,很是欣慰。细哥哥虽然生不逢时,但却因为娶妻生子,儿孙满堂,而使人生获得了福寿双全的圆满,幸福。相比同年龄段的人,细哥哥的幸福指数也超越了许多人呢!
如今的青年人不知何故,不结婚,不生娃,于国于民于家大不利,家长朋友们也该行动起来,全社会都应该动员起来,为青年人创造美好的生活环境,让年轻人敢结婚,敢生娃。否则,人到最后,都只能重复张爱玲的悲剧。更可况,时下许多空巢老人正在重复张爱玲的晚年悲剧呢!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弘一法师的绝笔:悲欣交集!!人生,不就是一场悲欣交集的梦吗?
简单而有仪式感的“上材”
当天,我们兄弟守夜到11点钟才驱车返回市区。次日上午,我宅家休息,重读李华的《吊古战场》,庾信的《哀江南赋序》以及几首汉诗,听袁世海的《横槊赋诗》,回味人生,潸然泪下。
妻子却又凑过来问:你昨天哭了吗?妻子的问话,简直我落下泪来!“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细哥哥的过世,我怎么可能不悲痛呢?
尽管因为种种原因,兄弟间平时几乎没有来往,但他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细哥哥啊!“心思不能言,腹内车轮转”我只能独自喝闷酒以浇愁。虽然说“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除了喝酒,还能怎样才能自我疗伤平复心情?
第三天半上昼,我们再次到新集,参加下午细哥哥的“上材”仪式。一切还得遵照故乡风俗,把程序走完。细哥哥的遗照也摆放出来了,是一张早年的黑白照,那件时代特征鲜明的中山装,使得照片很有年代感。细哥哥浓密的头发往后梳理,鼻直口阔,豪迈豁达之帅气,都快溢出照片来了。细哥哥浓眉大眼,目光如炬,英气逼人,眼神里满是那个年代独有的积极,坚定,目光中充满希望,充满理想,充满自信。
细哥哥天生一副好身板,高大,修长,风流倜谠,那气度简直和电影明星一样,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帅哥达式常。其实,大伯父几个子女都出落得仪表堂堂,堂兄玉树临风,堂姐天生丽质,奈何生不逢时,落得个混同庸常。好在堂哥、堂姐们的后代都很有出息,跳出龙门万丈高,去年还有一个孙字辈考上了清华大学。
我们都在夸细哥哥生得英俊帅气,自然免不了要问嫂子是如何和细哥哥结缘的话题。却原来,细哥哥的大母舅当年在将军洲,恰巧住在嫂子的姐姐家间壁。细哥哥和嫂子喜结良缘,正是他大母舅哇个媒。也多亏了这个大母舅的亲自哇媒,促成了江苏、江西这样一桩路隔千里的金玉良缘,成就了细哥哥夫唱妇随,儿孙满堂的现世福报!那年月,过了二十四五岁就要被视作大龄青年了,何况细哥哥彼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也难怪当年祖母第一次看到嫂子到家来会喜极而泣了。
我对嫂子说,嫂子在我们熊家受苦了。嫂子却很淡定地说,我冇吃苦,又冇让我作田!说来也是,彼时,我们一大家人都已经恢复吃商品粮的城镇户口,正在等待移居中,何来田地给嫂子耕种呢!?阿弥陀佛!
嫂子的娘家人也真是给力,远在南京和将军洲的至亲们也都赶来新集参加悼念活动。“打水”的吉时到了,细哥哥的儿孙及一众亲属列队徒步,到外港取水,给细哥哥净身。这“打水”的仪式,其实也就是一种向邻里乡亲们的致意和宣示,让世人看看逝者家里有多少亲戚来参加仪式。好在细哥哥的“打水”队伍,虽不那么绵长庞杂,却也能够做到既不张扬,也不寒碜。
我在前往外港的路上,还被委派担任放爆竹的任务,途中两次点燃爆竹,祭天告地,也算是为细哥哥西归道山做一点点小事吧。简单的“上材”仪式安排停当,也就到了五点钟的样子。
夜酒摆上桌来,侄子、侄女、外甥们给“八仙”敬酒后,我们兄妹也端着酒杯去给“八仙”敬酒。实际上,他们是村里的族叔、族兄,我们于情于理,都必须敬上一杯酒。至于嫂子家远道而来的娘家亲人们,我们兄妹更是不能怠慢,请侄女带路做个铺垫介绍,然后恭恭敬敬的给远客们敬酒。嫂子娘家的亲人中也有好几位头发如霜的,千里迢迢,不辞劳苦,赶来新集,真是太令我们熊家人感动了。血溶于水,宗族万年。真实不虚!
细哥哥的一生过往,就像金庸所说:“人生就是大闹一场,然后悄然离去。”万般尘缘,是非成败,都在殡仪馆的火化炉中化作轻烟缕缕,袅袅散去。
说来奇怪,细哥哥的后事操办期间冇落一场雨。待一切安排妥帖之后,当天夜里南昌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好似倒了天一般的滔滔汩汩,无休无止,也许是苍天也忍不住为细哥哥的离去而泪雨滂沱。
细哥哥一路走好!我们来世还做兄弟!
赞曰:生于富家,遭逢苦难。躬耕田园,百味俱尝。探索开拓,纵横驰骋。自强不息,精神永在。绕膝承欢,尽享天伦。圆满具足,福寿双全!
余绪
在殡仪馆送别细哥哥后,我面壁反省。对于世上亲情、友情,还是应该多加互动,不能总以为有无尽的等待可以挥霍,到最后等来的却是遗憾!
正如《红楼梦》里一幅对联所说:眼前无路想回头,身后有余忘缩手!待到一切无可挽回的时候,只会给自己留下无尽的后悔。可是,世界上却没有后悔药!既然起心动念,就该立即出发,走亲戚,会朋友,不要踌躇不前,不要犹豫不决!
附记:此番赴新集,还有幸会见了村里的族叔、族兄。尤其是族兄热情邀请我们回村里参观,并到族兄家做客,听族兄讲家族渊源。再一次感受到了故园乡亲的热情与人世的温暖。感恩祖德天恩,吾侪尚能在故园走走,见一见村里父老乡亲,共话往昔峥嵘岁月事!!
南昌风尚志:理性冷静 有温度 有锐度
承接写私人传记、家庭小史。人世风景,前尘影事,都已成渔樵闲话,饭后谈资。
我写人物,摒弃假大空,拒绝千人一面。讲究直见性命,倾听肺腑之言,畅谈生命体验,还原人世间那年那月各色人等的任侠使气血泪情仇……还原一个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鲜活的生命个体!
有故事的朋友,如果您也想向南昌熊明老师倾诉,不妨私信南昌熊明老师,南昌熊明老师看到,一定会回复、倾听。记住,这世界还有人,关心你,在乎你,理解你。
南昌熊明,号泥巴道人、真寂。作家。独立文化观察家。书法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