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评|盱河高腔·乡音版《牡丹亭》:以地方“意趣”重构经典“神色”

2025-07-11 17:07 阅读
大江新闻-江西日报原创

汤显祖以“情至生死可越”的惊世之笔创作的《牡丹亭》是无可置疑的中国戏曲经典,四百年来盛演不衰,衍生出无数的舞台版本。园林版如清泉流深,将杜丽娘的至情凝为水墨画卷;青春版若春藤攀墙,以现代美学重塑古典肌理。而京剧的隽永、川剧的高亢、粤剧的婉转、越剧的清丽、淮剧的俚俗、赣剧的秀美,各擅胜场。各种版本的《牡丹亭》在曼妙的声腔中激荡出复杂的回响,《牡丹亭》的演绎从“昆曲霸权”走向多元呈现。而生长于赣地红土上的盱河高腔乡音版《牡丹亭》,则将这场穿越千古的生死恋再次带回汤翁故里——江西抚州。

不同于婉约的昆曲腔调,盱河高腔以其独有的乡音韵味,赋予《牡丹亭》新的情感张力,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生活质感,为经典的舞台重构探索出新的可能。

以情为本:忠于原著精神的巧妙缩编

“至情”是汤显祖创作《牡丹亭》的核心旨趣,也是数百年来后来者改编《牡丹亭》的主线。近年来盛演不衰的青春版《牡丹亭》就是围绕着“梦中情”“人鬼情”“人间情”建构剧情的。乡音版《牡丹亭》自然也没有脱离“至情”主线,遵循“只删不改”准则,大幅精简次要情节,去除李全叛乱、杜宝抗金等政治支线,留存《闺塾》《惊梦》《寻梦》《冥判》《回生》等核心段落及[皂罗袍][山桃红]等经典曲牌唱词,将叙事重心聚焦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生死之恋。与此同时,对关键场次进行整合重构,例如简化《惊梦》的游园铺垫环节,将原本分散的《旁疑》《欢挠》《冥誓》三出情节浓缩到《冥判》一场,以紧凑叙事增强的戏剧张力,以契合现代观众的审美偏好。正如编剧曹路生所说:“删繁就简,方能得见牡丹真色。”乡音版《牡丹亭》缩编总体依照“减头绪、立主脑”的戏剧准则,突显“情与理”对抗的永恒主题,为建构“乡音”特色铺垫“至情”底色。

引俗入雅:地方特色激活经典神韵

盱河高腔源自明代弋阳腔与海盐腔,是广昌孟戏的主要声腔,其曲式简单,以五声音阶为基础,却在细节中蕴含独特韵律。乡音版的声腔设计者深谙此道,在《惊梦》的[山坡羊]中,巧妙引入六声音阶的“变徵音”,使旋律平添一抹凄怆之色。当杜丽娘于“荒园”独吟“但是相思莫相负”时,变徵音断续萦绕,既突出人物孤独心境,又在古朴的高腔声调和细腻的情感表达间形成反差,生动呈现“以悲为美”的戏剧特色。高腔原始质朴的风格,赋予角色更丰富的人性,使声腔艺术与汤显祖“至情”理念遥相呼应。

汤显祖创作中“杂糅乡音”的审美特质,在乡音版《牡丹亭》中得到创造性延续。抚州方言“平声悠长、入声短促”的声调特点,与盱河高腔旋律紧密相连。如柳梦梅唱“则为你如花美眷”时,“眷”字读“jüèn”的上扬尾音,与高腔拖腔完美融合,不仅强化了音韵美感,更使得本土观众在方言对白中唤起“牡丹亭原是故乡亭”的集体记忆。方言的运用更赋予角色鲜活个性。陈最良“我贺卤(学儒)”的乡音念白、石道姑“懵懂书生”等俚语插科打诨,既保留原著喜剧性,又暗含民间对封建礼教的调侃。在节奏处理上,利用方言语速快、多连读缩音的特点,将昆曲舒缓板式转化为“快板-散板-快板”的弹性结构,《闹殇》中急促的方言短句配合锣鼓点,构建出生命消逝的紧迫氛围,展现出韵白难以企及的情感烈度。

演出中巧妙融入抚州地方文化元素,强化了演出的地方特色,也激活了原剧的审美神韵。利用南丰驱傩仪式中的“鬼气”,与剧中“鬼戏”相呼应,《冥判》中,判官与鬼卒以木质傩面覆身,配合沉厚鼓点的顿挫舞步与脖颈旋晃,将阎罗殿的阴森氛围推向极致,使阴司审判升华为带有原始宗教感的生命仪式。《魂游》中,十二面傩面屏风随光效流转,既呼应民间“十二月神”祈福传统,又以四季轮回暗示宿命感。杜丽娘水袖与屏风投影缠绕,融入南丰傩舞“甩香火”动作,火光忽明忽暗间,魂魄形象超越了传统幻影的哀婉,借傩舞中的原始力量将“情超生死”主题推向高潮。同时,在身段设计上融入抚州采茶戏元素,凸显《牡丹亭》热闹与活泼的一面。《寻梦》中蹲跳、扭腰的俏皮舞步,将“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的率真演绎得淋漓尽致;“扇花”手势模拟花影摇曳,褪去昆曲精致雕琢,彰显乡土劳作的自然舒展。配角设计同样匠心独运:石道姑以采茶戏“扭步”强化喜剧效果,判官融合傩舞步法与赣剧武生腾跃,兼具威严与荒诞。这种跨剧种的身段“混血”,证明地方戏曲肢体语言可与经典文本深度对话。

古今融合:以现代融合传统的创意表达

以现代审美融合传统意蕴是推动传统戏曲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重要路径。乡音版《牡丹亭》对此进行独具匠心的探索。首先,强化音乐编排的古今对话。编曲者以盱河高腔“四大件”打击乐器为基础,构建“帮腔-打击乐-主唱”三位一体模式:男声合唱渲染梦境,小锣“闷击”模拟心跳,主唱真假声切换传递情感。同时引入多声部电子音效。《惊梦》开场以电子合成器模拟风声水声,与西洋弦乐泛音交织,打造虚实相生的听觉空间;《离魂》以“无声留白”强化死亡震撼,实现传统韵味与现代审美的有机统一。其次,舞美则舍弃了繁杂布景,以可移动景片与光影构建写意空间。《惊梦》中牡丹光影随杜丽娘心境变化,从水墨淡影转为猩红浓彩,具象化“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的震撼;《离魂》以冷蓝光束聚焦临终场景,暖黄光束映出柳梦梅剪影,用光影象征生死界限与“情至还魂”的隐喻。新媒体技术更添现代奇幻感,《幽媾》实时分屏投影让生者惶惑与死者执念隔空呼应,再现“人鬼情未了”的母题。这种“以光代景”的处理,不仅延续戏曲写意传统,又赋予其简约现代的风格特质。

(组图为盱河高腔·乡音版《牡丹亭》演出图)

当舞台大幕缓缓落下,盱河高腔的余韵定会如赣江潮水般在观众心头涨涌。四百年前,汤显祖以《牡丹亭》铸就了东方戏剧的“至情”丰碑;四百年后,其故里抚州以盱河高腔乡音版《牡丹亭》为媒介,将这一经典从案头复归于场上。汤显祖曾言:“凡文以意趣神色为主。”乡音版《牡丹亭》的改编,恰是以地方性“意趣”重构经典“神色”,在删减与保留的辩证中,让四百年前的临川旧梦,于今日的赣地红土中重燃灼灼光华。

刘清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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