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万安湖上
文/图 彭文斌
我被绿所淹没。山是绿色的,橄榄绿、苔藓绿、苹果绿。水是绿色的,鲜绿、淡绿、翠绿。这些绿色纵横交织,绘就了天地间的锦绣图。浩浩荡荡的万安湖啊,枕着赣江,连梦也绿意酣畅。
船只拖曳着长裙醉游在湖上,裙色忽白忽绿,变幻多端。阳光热烈地投入湖的怀抱,被风一吹,腰身一扭,滑翔在波浪之上。此时,我置身于辛弃疾的笔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万安县的朋友向我指认着两岸:“这边是东华山,那边是西华山。从这儿往上游走,就是造口壁。”
赣江有著名的“十八滩”,说尽水路之险,也有充满神秘色彩的天然石壁“造口壁”。造口壁位于万安县沙坪镇境内,当年,任江西提点刑狱的爱国词人辛弃疾途经时留下一首《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使之名声大噪。一句“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令多少人欷歔深思。遗憾的是,随着万安湖的横空出世,造口壁的石刻遗迹从此沉睡在湖水之中。
万安湖是由于水电站的建设而形成的巨型人工湖,赣江流经这一地段时,河流与湖泊连为一体。高峡出平湖,碧水产好鱼。万安的生态鱼,征服了天下人的味蕾。我曾经造访过万安鱼生态产业研究院,工作人员随手拿瓷碗往水池里一舀,里面竟然有上百条鱼苗。这些鱼苗,将陆续在万安湖、赣江和水塘安家落户,成就万安鱼的美名。
令我惊奇的是,昨夜的暴雨似乎丝毫没有影响万安湖的颜值,湖水依然绿得令人难以置信。山水在这儿似乎只有一种状态:静美。山以水为镜,照出葱茏和妩媚;水以山为亲人,百般缠绕,不舍不弃。偶尔露出一两栋房子,外墙粉刷一新,点缀着山水。水鸟则仿佛移动的画笔,在画面里急速游走,顿时,整个画境活了。
任凭我们这些来客为美景击节叫好,驾驶渔船的罗师傅目不转睛地把着舵,心无旁骛。妻子袁大姐穿着一件鲜艳的碎花衬衫,安静地坐在船尾,笑盈盈地盯着丈夫的背影。她向我们解释说,今天是星期天,罗师傅的伙伴休息在家,为了不打扰对方,她便前来做临时搭档。罗师傅一家原本以打鱼为生,“退渔上岸”后,成了县城居民,每月有补贴。泛舟万安湖,曾经是罗师傅、袁大姐的日常生活,时过境迁,置身今日的山水间,他们有着不同常人的情愫。
“好像回来探望亲人。”袁大姐乐呵呵地说,脸上荡漾着喜悦,“以前不觉得,现在来看,万安湖真像一位漂亮的姑娘。”
湖水托举着我们向幽深处寻觅往事的芳踪。赣南的木材曾经浩浩荡荡经由此地奔往鄱阳湖,留下财富传奇。贬谪岭南的苏东坡曾经伫立船头,迎着波涛大声吟哦道:“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滩头一叶身。山忆喜欢劳远梦,地名惶恐泣孤臣。”兵败被俘的文天祥最后一次经过这儿,写下《过万安县》:“遥知岭外相思处,不见滩头惶恐声。传语故园猿鹤好,梦回江路月风清。”不时遇见湖汊,朋友告诉我,在建万安水电站之前,那些地方是山谷。我一阵感慨,水可改道,山可成岛,而时间不可逆流,一生,只能朝前奔跑。
湖的左侧忽然露出一块芳草萋萋的洲滩。有人告诉我,那就是南坪洲,最适宜露营。我看见几顶帐篷搭设在湖畔,色彩绚丽,空中隐隐传来欢声笑语。人间正道是沧桑,而今,风雨后的万安湖成为度假休闲的天堂。
坐在船上的我,穿行于移动画廊之间。船只、波浪和水花一起协作,组合出孔雀开屏的造型。透过“画屏”,我看到,田北的农民画描绘出新时代乡村的气象,夏木塘的特色建筑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高岭的旧民居和民宿被银杏揽入怀中也揽入画中,这些,无不是从万安湖上飞出的绚丽浪花。
同行人中,有位姓魏的英语老师,她曾经到欧洲的小国阿尔巴尼亚工作了两年,最后,还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万安。似乎,只有在故乡,听着亲切的乡音,品尝着美味的万安鱼头,她的心才回到了原位。而万安湖,是魏老师最为魂牵梦萦的地方。此刻,她还是那个邻家女孩,张开双臂,将湖水和飞鸟揽入胸怀,让无边的青绿重新激活诗句。
一千个万安人,便有一千个关于万安湖的故事。一颗颗水珠,簇拥成蔚为大观的湖泊。人,又何尝不是水?
袁大姐依然安静地坐在船尾,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这群为风景“撒野”的人。有时候,她好像沉浸在万安湖的往事之中,也好像在聆听船只唱给湖泊的歌谣:“祥云之下,青绿万安,一江碧水,重山两岸。十八滩,闯过一滩又一滩,船过九弯,渔歌一曲送千帆,那片红韵依然在心间。小城里留着我的眷恋,在水一方,伊人归舟晚。”摇摇晃晃中,我甚至臆想,这船是罗师傅与袁大姐之间传递情感的桥梁。于平头百姓而言,一日三餐,相互取暖,都是愉悦的情景,情真便意切,心安即万安。
再往前走,该是造口壁了。尽管石刻沉入碧水,尽管风云激荡的往事化为历史,尽管车马慢的镜头只闪现在影视剧里,但是,怀抱山河的人终究会跨越时空相见。万安湖,是我们的接头地点。天穹、山水,都是见证者。
我习惯性地在微信朋友圈写了一段话:“胸怀无法匹比苍穹,却可以尝试装下万安湖。青山的歌声被船只托举而出,浪花千万朵,仿佛时光约见我。”
与万安湖相遇,是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