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兰(散文)
熊柏霖
我的老屋在林业局后面畔湖边楼房的底层,那里总带着股潮湿味,墙角的青瓷盆里,却藏着株不声不响的兰。这是那年我在严阳山挖来的。栽在盆里几年才开了花。
第一次闻到花香是那年初春。我蹲在门槛上,鼻尖忽然缠上缕说不清的香——不是栀子的浓,也不是茉莉的甜,像浸了晨露的宣纸,淡得要化在风里。叶片是深绿的,边缘带点自然的卷,像被谁轻轻揉过,八、九片叶儿斜斜地倚着盆沿,最中间擎着支细茎,顶了三、四个豆粒大的花苞,青绿色,裹得紧紧的,倒像怕惊扰了谁。
母亲端着淘米水过来,壶嘴斜斜一倾,水顺着盆沿渗下去,叶片上立刻凝出细碎的水珠。她说“兰是君子,不争春,不闹夏,安安静静待着,自有香。"
我从此多了桩事,每日清晨蹲在盆前看它。花苞慢慢鼓起来,青绿色里洇出点粉,像姑娘羞怯时泛红的脸颊。某个雨后的清晨,最顶上的花苞忽然裂了道缝,露出里头嫩黄的蕊。我屏住气蹲了半晌,看那层薄如蝉翼的花瓣一点点舒展,先是怯生生地翘着边,到正午时,竟全展开了,三瓣朝上,两瓣垂着,像只停在茎上的绿蝴蝶,翅尖沾着未干的雨珠。
那年我要考大学,夏夜总在台灯下熬得烦躁。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沙沙响,忽然闻到那缕香——比白日里浓些,混着老屋的潮味,竟生出种安稳的暖意。抬头望向窗,月光透过木格窗棂,落在兰叶上,叶片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像谁在无声地摇着蒲扇。我忽然想起母亲的话,兰从不去和牡丹比艳,只是守着自己的一方土,该抽叶时抽叶,该开花时开花。那晚的题,竟做得格外顺。
入夏时来了场暴雨,狂风卷着雨珠砸在窗上,噼啪作响。我忽然想起院角的兰,赤着脚冲出去时,见它的叶片被打得伏在盆里,像被揉皱的纸。心里一紧,慌忙搬进屋,用布细细擦去叶上的泥水。第二日天放晴,晨光里,那几株伏倒的叶片竟慢慢挺了起来,边缘带着点被雨打后的红,却更显精神。后来才知,兰的根在土里盘得深,越是风雨,越扎得牢。
那年老屋翻新了,那盆兰还在,只是换了个更大的青瓷盆。每年春末,它总会准时抽出花茎,开出两三或三四朵浅绿的花。我常站在盆前,看阳光穿过叶片的脉络,闻那缕若有若无的香。忽然懂得,所谓君子之风,从不是要站在高处受人瞩目,而是在自己的天地里,守得住心,扎得深根,风雨来时不折,繁华落尽不怨。
这株兰,似手早成了老屋的魂,也成了我心里的一面镜子。
那年老屋拆迁,我搬进十几层的高楼,物业说高楼阳台不能放花盆,我不得不把兰送人了。几年过去了,不知长得可好?我总是心心念念着。兰那不屈不挠的身姿和若有若无的幽香在心里久久不能抹去。



